【八一】悠悠咸菜香(散文)
一
人间四月天,春姑娘绽开了美丽的笑脸。窗外,风吹柳动,油菜花摇曳多姿。阳光含情脉脉,铺满了窗台,屋里变得温暖而明亮。
“妈,给您说过多少遍了,咸菜不能多吃!”午饭后,女儿看见我津津有味地吃咸菜夹馍,再一次温馨提示。
“你妈吃咸菜夹馍比吃肉夹馍香。”老公在一旁打趣道。
“知道了,记住啦!”我笑着答道。其实,这句话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吃咸菜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习惯成自然。
平时去小区门口的菜店里,总忘不了买几包爽口菜,再加上菜店老板娘的鼓动宣传,恨不得将买到手的咸菜立马拆开过把瘾。
从小到大,我对咸菜不离不弃,可能和出身农村有关吧。
二
小时候,家里的萝卜比较多,尤其是白萝卜最多。“密壤深根蒂,风霜已饱经。如何纯白质,近蒂染微青。”在萧条的秋末冬初,万物凋零,也是青凌凌的萝卜成熟出土的季节。父母用架子车一趟又一趟将白萝卜从地里拉回来,当最后一车被倒在院子里时,一个个白白胖胖的萝卜堆积如一座小山,看的我心里直痒痒。我把它们当玩具一样,抱抱这个,摸摸那个。妈妈和奶奶提着筐子,拿着小凳子坐在萝卜堆前,把萝卜缨子拽下来,将白萝卜和绿色缨子分别放在不同筐子里。鲜嫩翠绿的萝卜缨是做酸菜的好食材,圆润光滑的白萝卜是腌咸菜的主要原料。
奶奶走到后院墙角,用镢头挖了一个坑,相当于一个小菜窖。奶奶将一部分白萝卜放进去,然后用土掩盖,轻轻踩几下。我跟在奶奶屁股后面,有模有样地使劲跳着踩,有趣而开心。
“奶奶,您又种萝卜吗?什么时候长出来啊?”我一边跳,一边好奇地问奶奶,奶奶听了我的话乐了。
“真是个瓜娃,这是储藏萝卜。埋进土里的白萝卜接地气,水灵新鲜,想吃的时候刨出来,吃起来又脆又香。”奶奶说完,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我也裂开嘴笑个不停。现在想想,奶奶埋萝卜就像林黛玉说的“质本洁来还洁去”。
奶奶将剩下的白萝卜用大锅淘洗干净晾干,放在案板上,准备腌咸菜。奶奶用毛刷一口大缸从里到外清洗干净,把萝卜码整齐放进缸里。在我的记忆中,咸菜缸很深,体大壁厚,就像出土的文物,古朴厚重。它很少被挪动,安安静静蹲在厨房的那个角落,靠近案板左侧。除了缸口被镶上一道黄白色的边以外,其余部位都是黑色。整体感觉黑的发亮,摸上去很光滑,就像触到了河里的石头。
奶奶的咸菜缸就像一个“聚宝盆”。咸菜缸里,白萝卜唱主角,另外还配有红萝卜和青椒等。五花八门的大半缸咸菜被花椒、桂皮等调料熬制的盐水没过,缸上盖一层木板,压一块石头更严实。从萧瑟的秋季走过寒冷的冬季,跨过年迎来春暖花开,这一缸咸菜就成了全家人餐桌上很重要的一道美食。
咸菜被腌制好以后,每次揭开盖子, 一股浓郁的香味一下子冲进鼻孔,直流口水,嘴巴不停的咂摸。奶奶腌咸菜,缸中的汤水总是清亮亮的,里面的各种咸菜色泽明润,诱惑着我的眼球,恨不得用手直接捞上来,大快朵颐。
“得用干净的筷子捞咸菜,要不然咸菜放不到明年春天,让奶奶来帮你。”还是奶奶最了解我。每次我想吃咸菜,奶奶用盆捞了咸菜,压去大部分水分,倒在案板上,“咚咚咚”飞快地剁了起来,奶奶就像在演奏着刚劲有力的进行曲,似乎房前屋后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惊飞了厨房外柿子树上的鸟雀,叽叽喳喳叫唤不停。剁好咸菜,放进热油锅里翻炒,一边炒,一边放适量的辣椒面,不一会儿,厨房里弥漫着浓郁的香辣味,惹得我家那只小白猫飞快窜进厨房,抬头望着锅台,“喵喵”直叫。
待咸菜水分被充分蒸发,变得松散,撒上葱花蒜苗,搅拌均匀,即可出锅。我赶紧取一块奶奶烙熟的热锅盔,用菜刀划成上下两片,迫不及待夹上咸菜,咬上一口,鲜香味直入喉咙,舒心舒胃,顿觉咸菜夹热馍就是人间极品美味。奶奶看着我的吃相,脸上绽放出一朵盛开的牡丹花,笑得合不拢嘴。
冬天,周末晚上,睡在自家热乎乎的炕上,身心放松。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窗外,雪花飘飘,屋顶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赶快起来,吃饭了!”妈妈进屋,轻声唤我,我赶紧起床。
“妈妈起来真早,饭都做了!”我叠着被子,感觉自己醒来晚有点不好意思。
“冬天的早饭也简单,咸菜酸菜昨天晚上已经剁好,早上只熬玉米粥,将馍热一下就行。”妈妈说完去了厨房,准备开饭。
走出房门,冷风袭面,牙根儿直打颤。“天在下雪,太冷了!咱们坐到热炕上吃饭。”妈妈走在前边,我和弟弟端着饭菜跟在妈妈身后。
坐上热炕吃热饭,脚底下升起一股暖流,身体一下子暖和起来。两个弟弟好像在比赛吃饭,一个比一个吃的快。眼看盘子里的菜见底了,两个人像拉锯一样抢咸菜盘子,差点把盘子打翻在被子上。妈妈不慌不忙,让他们俩都坐好,端起盘子给每个人碗里平均分配咸菜。“都是一家人,吃东西不能只顾自己。”两个弟弟点了点头,一声不吭低头吃饭。
小时候零食的太少,咸菜总能勾起人的食欲,直接从缸里捞出几个咸菜疙瘩,不用剁碎,不用炒,一手拿着咸菜疙瘩,一手拿馍,一口咸菜一口馍,也是别样满足和享受,童年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三
去镇上上学,开始住校,学校没有开设学生灶,学生大多自带干粮,外加一瓶菜,这是当时住宿生的伙食标配。冬天带到学校的无一例外都是咸菜,至于咸菜的内容略有差异。周末下午去学校之前,提前清洗好罐头瓶,奶奶炒一大碗咸菜,让我尽可能装满,帮我使劲压紧,这样才有可能吃三天。每个周三下午还要回家再拿一次。
在学校吃咸菜夹馍,再从水房那口大锅里舀一碗开水,站在宿舍外,一边晒太阳,一边吃。有时干脆将馍掰成小块,泡进开水里,就着咸菜,吃完后手脚暖和。初中最后一年,学校早上给住宿的学生提供玉米粥,玉米粥就咸菜,在当时也是人见人爱。 天天吃自家咸菜,有点腻味。于是,同宿舍的人相互品尝对方的咸菜,不过我家腌制的胡萝卜和另一位女同学带来的腌青椒最受大家青睐。
初中三年,记不清吃到肚子里的咸菜有多少,以至于每个周末回家,我都不想看咸菜一眼。于是,奶奶想方设法给我做好吃的,安慰我说:“吃的苦中苦,将来才有出息。”奶奶的话包含着朴实的哲理,如细雨润物,给了我莫大的鼓励。
在县城上高中,可以在食堂买饭吃,饭菜的花样比较多,想吃什么可以自由选择。但时间久了,感觉学校饭菜也不合自己口味。于是,两个礼拜回家一次,除了带其它吃的,还要带一些咸菜。吃着家里的咸菜,感受着家的味道,晚上睡觉更踏实,做梦都能笑出声。
高中最后一年,我和几个同学去咸阳三中上学。学校位于渭河大桥以南,离家比较远,我只能一个月回家一次。邻村有一位男生和我在一个班,他叫李鹏远,高个,待人热情。他家离我家不到两公里距离,骑自行车不到十分钟。除过特殊情况,他每个礼拜骑自行车回家,回家看看父母,放松心情。而且他每次回家,问我需要从家里捎带什么。刚开始我不太愿意,毕竟不在一个村子,何必给别人添麻烦呢。
“我来回都要路过你们村,不麻烦,况且,这么远的距离,不从家里带点东西不是白跑了一趟吗?”他一脸认真的样子让我很感动。
寒冬来临,母亲将咸菜、瘦肉、豆腐干和葱姜蒜炒好,装在塑料瓶里。周末下午,李鹏远去我家将咸菜瓶放在自行车前面的货篮里,一路风尘仆仆赶到学校。周末下午,我正站在楼上教室外的走廊里朝下看,忽然远远看见李鹏远穿着军大衣,推着自行车进了学校大门,走向中心广场。 他的眼神真好,一下子就发现我在教学楼上。他停下脚步,招手让我下去。等我出去一看,他自己从家里什么都没有带,只帮我捎来咸菜。我于心不忍,赶紧说:“以后不能再麻烦你了,净给我捎东西。把咸菜分给你一半吧!”
“你还是自己留着吧,给我也吃不到嘴里,宿舍那些男生跟狼一样会一抢而光。在家已经吃过我妈包的肉饺子,该吃的已经过足了瘾。都是乡党,不用客气!”他的话幽默风趣,温暖动人。
后来,李鹏远考入兰州大学,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甘肃庆阳法院上班,这些年很少见面,过年过节偶尔回来一趟。
但至纯至真的同学情,像玉壶冰心,一直珍藏在心底。
四
毕业后步入社会,虽然生活条件有所改善,但对咸菜的喜爱程度丝毫未减。有一次在灶上吃米饭时,一位家在汉中的女同事自带一袋酱黑榨菜,让大家品尝。
“吃米饭有那么多炒菜,你咋还喜欢吃咸菜?”有人大惑不解。
“吃米饭咬上几口咸菜,是我老家吃饭的习惯,很好吃的,不信尝尝。”我尝了一口咸菜丝,再吃米饭时,米饭似乎变得更香。咸菜犹如催化剂,让人食欲大增。从那以后,自己在家做米饭时,也喜欢提前备好一盘咸菜,这也算咸菜搭配主食的另类吃法。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一个春风沉醉的日子,细雨如丝,春意盎然。我和其他几位女同事相约去杏花村玩,回来就近在农家乐吃饭。点了四道菜,要了两个锅盔。其中桌子上一大盘咸菜引起了大家的兴趣。同事一个个拿起锅盔夹咸菜,瞬间盘子犹如风卷残云被一扫而光,而其它几个菜几乎没有动。店主人说:只是提前将买来的咸菜在水里泡几个小时,去除了一些盐分。然后切丝,倒进热锅里,加上葱姜蒜和辣椒面搅拌均匀,待水分充分蒸发掉出锅。店家说的风轻云淡,但每个人按部就班炒出来的咸菜口味也不尽相同。
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奶奶的那口大缸里的咸菜,奶奶一生干净勤快,她的咸菜缸是她日常精心打理的一部分,是奶奶温暖的手亲自腌制出的生活的希望。同事和奶奶炒咸菜方法大同小异,只是奶奶从缸里捞出的咸菜没有提前在清水里泡,直接冲洗剁碎在热锅里翻滚,咸味似乎更重一些。时代在变,人们更加注重健康饮食,吃咸菜也要保持味道咸淡适中。
常言道:要想可口,自己动手。如今,我偶尔也会根据自家人的口味腌一些小咸菜,清淡爽口,不光为了调剂饮食,更融进了对往事的回味。将时光赋予自己的咸菜情结,如一缕微风,放飞于生活的琐碎之中,意犹未尽。
小小咸菜味,能抚凡人心。咸菜,食之有味,这是时光的味道,也是人情的味道。这味道在长长的岁月中和念旧、勤俭、温暖和感恩等情感紧密交织在一起,才下舌间,又上心头。不管时光如何变换,吃咸菜已经我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怀。
悠悠岁月,咸菜依然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