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过后，天气凉爽下来，稀疏的蛋黄花掩映在枝叶间，洁白的马蹄花上有晶莹的水珠在闪耀。李小丽边走路边看微信，看看刚才发出的美照又有多少好友点赞了。龙眼树旁边有几位邻居与她打招呼，她稍稍抬头忽悠了几句，又低头看手机。
　　 李小丽四十出头，五官精致，瓜子形的脸蛋上镶嵌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用她婆婆的话说是一双勾人的眼睛。虽然鼻梁有点塌，爱化淡妆的她巧妙地遮盖了这一缺陷，瑕不掩瑜。李小丽身体近一年来发福了，腹部有点隆起，爱穿紧身连衣裙的她一坐下来，腹部就分成了几段似的，前一阵子买了塑身衣穿上，松松垮垮的腰腹部似乎被勒小了，但看着有点僵硬，就像四五十岁的女演员扮演十八岁少女的那种身段，少了婀娜多姿，多了僵硬感，即没有杨柳腰的纤细感。李小丽如今腰身像捆绑粽子似的，外形有所改善，她自信满满地想报名参加旗袍队了。有人说不看她的身材，只看她面容姣好的模样，以为她顶多三十岁。她的脸蛋秀气，很上镜，用美图秀秀修图后，微信朋友圈里放出的照片美若天仙。现在人们调侃美女最多的话语是：美女最多的地方在哪里？答案是在微信里。李小丽就是微信里的美女，她喜欢晒自己精心修过的美照，更喜欢看有多少好友点赞。
　　 李小丽每天轻松地走在上班去的路上，不时发美图。女儿上学去了，是读寄宿，乐得她周一至周五每天笑嘻嘻的，吃了晚餐就跳舞，选一个晚上的时间做微信公众号，周末就待在家里陪女儿。很多老乡把自己的诗歌、散文、摄影作品发到她的邮箱，她得在微信公众号每周出一期作品。结婚十八年了，夫妻不说十分恩爱、举案齐眉，倒也夫唱妇随、平淡度日。前年老公张力宏为了工作需要去了外地，她就把工作之余的时间放在业余爱好上了。当初她反对老公去远离家庭的异地工作，他作委屈状说：“没办法呀，在私企上班，端着人家的碗，就得服人家管。”她知道再说就是多余的了。如今这社会，谁敢不听老板的？
　　 李小丽独自带着女儿，慢慢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好在节假日一家可以团员。不知为何，近来老公回家的时间少了，只有婆婆找着借口过来住一段时间。到了如花年龄的女儿张雨荷还算听话的，就是初三第一个学期时，突然出了幺蛾子，与班上几个女孩儿爱上了逛街，虽是周末晚上逛街，但不到转钟不回家。李小丽不敢多批评女儿，现在的孩子抗压能力低，就与她的班主任沟通，不沟通不知道，一沟通吓一跳，从班主任含蓄的言辞来看，女儿似乎有早恋的倾向。李小丽几乎惊叫道：“难怪女儿最近要穿裙子了，还要买吊带裙。”她想起女儿微信朋友圈放出的穿吊带裙的美照，喋喋不休地请求班主任配合教育，不能让女儿在即将毕业时思想抛锚，考不上好的高中学校。
　　 班主任推了推厚厚的近视眼镜，说：“说话委婉点，现在只是怀疑有早恋的倾向，别打草惊蛇，我会注意她的思想变化。我们希望孩子们好好学习，考上高中，考上理想的大学。”
　　 周六晚上，女儿上完课回来，李小丽试探着说：“今晚不要出去逛街了，好好在家复习，你们老师说马上要考试了。”
　　 “知道了，那我借同学的书怎么还？”张雨荷抱着小猫说。
　　 “周一还不行吗？现在社会上很复杂的，晚上尽量不要出去。”李小丽递给女儿一个苹果。
　　 “不行，我得把书给她，要不然她周末怎么复习。”说罢，张雨荷就给那个女同学打电话，说在地下商场的出口见，另约了两位女生，李小丽一听就知道，就是她们常见的那几个女孩儿。李小丽说必须在晚上十点钟回家，张雨荷爱理不理，直接开门下楼了。
　　 李小丽在女儿上初一时参加家长会，第一次听说“叛逆期”这个词，她惊异地想，那时自己读初中怎么就没有叛逆期呢？听着台上校长说着孩子的教育问题，她听得有点提心吊胆了。校长说女孩儿的教育更要细心，列举了一些教育的案例，如：女孩儿早恋，去和异性开房等。李小丽才知道当家长真的不容易。她决定再不去打麻将了，周末就在家陪女儿。
　　 张雨荷读书很认真，也不顶嘴，就是近来爱上了与女同学逛街，逛街回来就与小猫玩，与李小丽很少说话。李小丽问十句，她答一句，只有在她爸爸回来时，才开心地要爸妈带她出去吃家乡菜。
　　 女儿读初中这几年，李小丽在家迷上了玩微信，除了晒美照，在微信里参加全民k歌，还弄了一个纯文学的公众号。后来被老乡五花八门的稿子推着，纯文学的作品慢慢被被娱乐性质的代替，出了一期又一期，不断更新推出的栏目，发现乡音乡情的栏目反响不错。有次过节，一家人吃了晚餐，女儿进房做作业，老公拿着手机与婆婆通话，李小丽开始打开美图秀秀，给自拍的照片修图。说起修图，她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把五官修得更精致，腰身修得更苗条，而且不会像一些明星修图顾头不顾尾，她会把地上的影子都修得苗条，不露出破绽。只有偶遇的好友会直言不讳，说她本人与照片差别太大了。她面不改色心不跳，打太极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如今要感谢美图秀秀，对方也不好意思多说了。
　　 李小丽刚放出一张修好的美照，一位好友（在老乡群加的，从没见过面）就在小窗私聊了：太美了！美女，我想见你。
　　 李小丽一看，又是那个常发私信的自称信佛的好友——天边的云发来的，就飘过不理睬他。这个天边的云曾经让她以为是一位女子，才加了好友的，哪知加了他就不断被他打扰。天边的云说自己很喜欢她，她就直接告诉他自己是个中年女人，他不相信，说照片那么年轻，那么美，不像有孩子的女人。李小丽多次解释是因为用了美图秀秀的缘故，还举例说了网上一则新闻：一个女孩儿修图太过，在现实中见了网友，网友觉得她不如照片中漂亮，一时气愤说她骗他，吃饭后拒绝买单。天边的云听了就是不相信，要求见面。李小丽烦了，就不再回复他的留言。
　　 窗外月亮挂在树梢，晚风轻轻吹着窗帘。李小丽的手机又响了，她调成震动模式，就去洗漱。突然，女儿从房里出来，拿起李小丽的手机，看到天边的云的小窗留言，大声喊：“老妈，那个人又要约你见面了。”
　　 李小丽在淋浴房里，什么都没听到，张力宏听了立马从阳台走过来，问道：“怎么回事？哪个约你妈见面？”张雨荷把手机递给张力宏说：“你自己看。”
　　 “怎么回事？李小丽，你给我出来！都这把年纪了，还学小青年谈恋爱了？”张力宏大声吼道。
　　 李小丽裹着浴巾出来，头发还滴着水珠。她看到张力宏一脸不高兴，问道：“怎么了？不就给你妈打个电话，就哭丧着脸，还没断奶呀？”
　　 “给我解释清楚，这个天边的云是谁？”张力宏舞着手机咆哮。
　　 “哦，你说那个神经病呀，我都烦死了，总是发信息，我现在都懒得回复。删了他，他又改名申请加好友。女儿都知道他发的内容，我的手机就摆在茶几上。”李小丽看到手机在张力宏手里，尽量不激怒他，免得他气急败坏砸了手机。张雨荷点头，说妈妈来信息从不隐瞒她。
　　 “神经病？那你还不删掉，设置一下，别加陌生人呀。”张力宏火气小了蛮多，他相信女儿的话，张雨荷那清澈的眼睛告诉他妈妈没有撒谎。
　　 “都在老乡群里，删了他又会申请，再加上我弄的那个公众号，他变着法子进来。有时还在群里含沙射影，说我不理人。我舍不得关掉公众号，微信里删了他，他就在公众号的后台留言。有个搞公众号的男老乡也说，有中年女人在后台给他发肉麻的话呢。”李小丽觉得很无辜，她知道张力宏也是想借题发挥。张力宏最近不正常，到了外地上班，自己不常回来，常让婆婆来小住，李小丽有苦说不出。女人到了中年，没有少女时的纯真优雅，没有少妇时的妩媚动人，生活的酸甜苦辣硬是把窈窕淑女泡成了油腻的中年大婶儿。以前说什么话，张力宏很在乎，现在说什么话，张力宏会喷出一句：啰嗦，烦人！
　　 一天夜晚，婆婆对张力宏说：“如今二胎政策放开了，你也得考虑给雨荷生个弟弟或妹妹了。”张力宏唯唯诺诺：“好的，妈。”婆婆就开始数落谁谁家生了二胎，修了新房。李小丽躲进房里，她怕自己管不住嘴巴，说出惹婆婆不高兴的话语。这几年女儿上初中寄宿了，好不容易能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如果生二胎，就要一夜回到解放前了。回想当初自己一人带张雨荷，女儿闹夜哭，得抱着才能入睡，李小丽最奢望的就是睡个好觉。后来托娘家的母亲搞了个治夜哭的偏方，学老家的人嘴里不停念叨：“天荒荒地荒荒，我家有个夜哭郎……”那时什么办法都试过，女儿满了一岁才有了夜晚好好睡觉的习惯。因为心疼张力宏白天要上班，怕女儿的哭闹声吵着他了，她常抱着女儿在另一个房间来回走动，直到女儿睡熟。要不要生二胎？李小丽心里的答案是：不生。
　　 如今微信里常有文章调侃生二胎，那些大宝欺负二宝的视频、图片令人捧腹大笑，最近有篇文章写了姐姐有了弟弟的温馨感受，简直是煽动大家都生二胎，李小丽看了文章里姐弟情深的文字，虽然记起了小时候与弟弟又打又闹、不久又重归于好的感人画面，但她还没有给雨荷生弟弟或妹妹的思想准备。女人生一个孩子傻三年，生两个孩子傻六年，人生有几个六年？生孩子的艰辛，带孩子的烦恼，远远大于幸福感。身材的走形，面容的衰老，都是带孩子的女人无法避免的。而张力宏那时除了上班、应酬，节假日都在家休息，女儿从小到大他很少带，家长会几乎没开过。女儿生病他一句要上班就没了下文，常常是李小丽请假去带孩子看病。女儿刚上小学，李小丽就有白头发了。难怪俗话说“女人三十豆腐渣，男人三十一枝花”。
　　 一天，李小丽与表妹煲电话粥，表妹说想去做试管婴儿，表妹三十出头，曾经因为不孕做过试管婴儿，也许是做的过程太痛苦，后来又受怀孕失败的打击，表妹一下子暴瘦了。她遵从农村的习俗，领养了一个女孩儿做“引窝蛋”（领养一个孩子，就可带来生孩子的好运，就像给鸡窝里放一个蛋做引子，母鸡就可下蛋了。），如今女儿五岁了，她想再次去做试管婴儿。李小丽劝她别折磨自己了，顺其自然。表妹不甘心。表妹说就因为自己没有生孩子，婆婆才当家做主，把家里新楼房分了一层给小姑子住，她敢怒不敢言，老公只在一旁和稀泥，没有生育的女人在婆家没地位啊。表妹说她已辞工，准备在医院附近租房子，为生孩子而战。
　　 “五一”小长假在榴花开欲燃的景象中到了，张力宏在假期的第二天晚上回来了，满身酒气。李小丽说了他几句，他借酒发疯，打烂了茶几上的玻璃，若不是李小丽眼明手快，张力宏就要被玻璃扎伤了。张力宏说酒话：“我一辈子很失败，事业不顺心，又没有给张家留下香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呀……”他呕吐了一地，嘴里不停说，求你了，给雨荷生个弟弟吧。浪漫的假期就被他的酒疯破坏了。
　　 祸不单行，假日综合症还没治愈，周末张雨荷在家里发疯了，说摸底考试没考好，进不了重点高中了。李小丽像平常一样大嗓门儿教训道：“没考好，就好好复习，下次考好点儿。”
　　 张雨荷哭道：“摸底考分数这么低，我一下子追得上来吗？考不进重点中学，同学要笑话我了，呜呜……”
　　 “你是为自己学习，管同学什么事儿？不要气馁，还有一个多月呢，你平常的成绩不错，别自己吓自己。”李小丽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没底，女儿最近迷上了逛街、打扮，她不知道她为谁打扮，一个假小子突然作淑女打扮，难怪成绩下降。李小丽不得不佩服命令女生剪掉长发的校长，他未雨绸缪，在初一的家长会上就提出不让女生过分打扮。
　　 李小丽唠叨了几句，照常下楼去跳舞，突然女儿打电话来，说：“你要有思想准备，我想不读高中了，直接出国读书。”
　　 “那怎么行，出国读书，爸爸妈妈负担不起。”李小丽不容女儿多说，就提出反对意见。张雨荷大声回复不想考试了，她要出国去。李小丽没有心思跳舞了，赶紧掉头走向回家的路。她给张力宏打电话说了女儿的事儿，张力宏没有主见，只说到时让她出国呗，李小丽反问，钱从哪里来？张力宏傻眼了。工薪族的人，上有老下有小，哪有能力供孩子出国留学？
　　 “告诉你，你得做好思想准备，我查了出国留学的费用。”张雨荷列举了几所学校的费用，还说自己的哪位同学将去哪所学校读书。李小丽三步并作两步，慌慌张张回到家里。张雨荷语气生硬：“出国读书，以后就不用参加高考了，直接读大学。你和老爸给我准备出国的费用。”李小丽见女儿阴着脸，不敢刺激她，就语气轻柔地说：“等你爸爸回来了，我们商量一下，你先好好复习。那不是一笔小数目，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张雨荷倔强地说：“她们几个都不打算读国内的高中和大学了，我也一样。不让我出国，我就不读书了。”
　　 李小丽连忙说：“都是妈妈的错，没有挣太多的钱，我们到时想办法，你别放弃学习。到国外也要凭成绩上大学的，高中毕业以后照样可以出国。”
　　 “不行，我就不要在国内读高中，不要参加高考……”张雨荷歇斯底里地大叫，吓坏了李小丽。李小丽哄着张雨荷，说着如何与张力宏借钱供她以后读书的计划，说着多挣钱给她生个弟弟或妹妹，张雨荷听了慢慢平静下来。待张雨荷进房了，李小丽赶紧躲在自己的卧室给她班主任打电话，边流泪边说了今晚发生的事儿。班主任听了叫她冷静点，他会找张雨荷谈心，他也听说了另几个孩子打算不读高中的事儿。与班主任交流后，李小丽的心一直悬着，对张雨荷不敢大声说话，只希望张力宏快点回家。
　　 李小丽是在煎熬中度过周末的，她那双眼睛快成熊猫眼了。周一给班主任打电话，班主任叫她放宽心，他会逐个找那几个女生谈话。周二晚上，班主任来电话了，说是几个孩子闲聊，觉得高考压力大，才产生不想在国内读高中的想法的。班主任与她们交流，告诉她们国外大学容易进，要毕业可就难了。孩子们面面相觑，说她们只是想不参加高考，没想到这些。张雨荷已经保证好好复习，参加下个月的中考，在国内读高中，参加高考。李小丽听了喜极而泣，不停感谢班主任教导有方。她说女儿开始态度强硬，她怕女儿出事，不得已只有求助于班主任了。
　　 还没来得及欣赏荷花的风韵，夏天悄悄而过，紧张了一个多月，李小丽终于放宽心了。张雨荷进了一所高中学校，虽不是最好的重点高中，她已经很开心了。女儿读寄宿了，懂事了很多，周末回来都是忙着做作业，她要为高考而奋斗。李小丽又可以玩美图秀秀，在微信晒美照了，只是生二胎的任务被提上了历史日程，张雨荷在国内读高中的条件是：妈妈必须生二胎。她暗自叫苦：又要重吃二遍苦了，真是女儿的花季，妈妈的雨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