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那天，天出奇没有下雨，许老三很早就起床了。他从卧室窗外的空地上，采来一束紫茉莉。这东西在他家窗外生殖繁衍四十年，家族越发庞大。这都是他老婆栽种的，当年老婆听说这东西夏天可以驱虫，向别人讨来种的，可怜老婆孤零零地躺在那黄土岭三十年了，这东西却在这里安了家。
　　 许老三带着黄纸、香烛和一束紫茉莉离开了家，他坐了两个小时公交，又走了一个小时的山路，才到达黄土岭。
　　 黄土岭是一座很占地很大的山，却不高，适合埋人。当许老三到达这里时，旁边几户坟前已经没有人了，只有擦拭过的墓碑，熄灭的香烛，暴露出有人来祭拜过。
　　 许老三点燃了香烛和黄纸，把紫茉莉摆在坟前，又拜了拜。就拿出抹布擦拭墓碑，他把墓碑从上到下，擦得干干净净，碑顶已经长出了苔藓，他用手一点点的抹掉。
　　 坟上长满了杂草，他没有带工具，只能用手一点一点的清除。有些根深叶茂，已经难以清除，他不甘心，使出吃奶的劲来，硬是把坟地清理得干干净净。他的双手都是泥，他抓了旁边一株青草揩干净，青草上都是血，原来是他刚才太用力，把手弄破了，他却不觉得痛。
　　 做完这些，他站起来捶捶腰。已经不是年轻时候了，做一点事就累，他想。
　　 他默默地站在老婆坟前，山风轻拂，吹起他花白的头发。他迷茫地看着摇曵的烛火。火光中，似乎映出老婆那张年轻的脸来。
　　 老婆当年是家乡有名的美人胚子，性格爽朗，明里暗里喜欢她的人一大堆，有钱的，有势的，有真心的，可都没有成功。
　　 许老三鬼点子多，经常叫她去学游泳，一来二去，游来游去，就成了他老婆。那些追求者气得大骂: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婚后，作为牛粪的许老三，依然不改婚前的浪荡性格，游手好闲，拈花惹草，经常和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眉来眼去，又不顾家，儿子饿得嗷嗷叫时，他依然在外面花天酒地。
　　 这当然引起老婆的严重不满，两人经常吵架，后来发展到动手。
　　 有一天，许老三又喝得醉薰薰地，一路上手舞足蹈，唱着山歌回来了。老婆一见，破口大骂，说这日子再也过不下去，离婚算了。
　　 许老三酒劲上来，一把抓住老婆的头发，往墙上猛掼，几下之后，原来剧烈挣扎的老婆一动不动，瘫倒在地。
　　 许老三被吓醒，忙把老婆送到医院，医生说脑出血，没救了。他一下子坐在地上。
　　 警察来把许老三带走，他一口咬定老婆是从家里的梯子上摔下来的，他回去看到老婆摔在地上，一动不动，就赶快往医院送，哪知道人却走了。说完，他嚎啕大哭，要去撞墙，想跟老婆一起去。
　　 警察当然不能让他去殉情，至少不能在警局里殉情。
　　 这个案件后来却不了了之，一是当年侦查技术落后，二是他家的房子和别人家离得很远，根本没有目击证人。又因为老婆的娘家人看不惯许老三，反对闺女嫁给他，但老婆为了显示自己没有看走眼，回娘家总是说他如何如何体贴，会照顾人。再加上许老三死咬老婆是摔死的，所以，关了几天还是把他放回来了。
　　 回来后的许老三当然没有殉情，他再也没有找到比老婆更好的女人。有媒婆给他做介绍，女方一看他还有个十多岁的儿子，扭身就走。年龄越来越大，更加没人能看上他，他只得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
　　 烛光中，许老三想着这些，悲从中来，他浑浊的眼睛里流下泪来，他用拳头捶着自己的胸口，“呯呯”直响:“我对你不起，我有罪，我有罪啊。”
　　 山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也跟着一起悲哀，天上浓云推过，一下子林间暗了起来。
　　 当许老三正在哭泣的时候，一个阴恻恻的女声响起来:“你还不知悔改吗？”
　　 这句话如同一个晴天霹雳，震得他乱颤，你哆嗦着:“你是谁？出来！我可不怕你。”
　　 “你还不知悔改吗？”那个吓人的声音又响起来。
　　 许老三吓得一哆嗦，他四下里乱看，除了他，这寂静的空山里什么人都没有，四周只在树叶和杂草在舞蹈。
　　 他吓得大叫一声，忙不迭地往山下跑，慌乱中，鞋子也跑掉了一只。下得山来，远远看见一男一女往山上走，他尖叫着跑过。
　　 那一男一女看着状如疯癫的许老三，满手是泥，大喊大叫，头发乱蓬蓬的，一只脚光着，袜子也没穿。两人脸上满是疑惑，女的说:“搞什么，疯子怎么到处乱跑？”
　　 “我们快走，快点找。”男的催促道。
　　 两人往山上去，一边走，一边在草丛中摸索，当走到一片坟冢时，那恐怖的声音又响了:“你还不知悔改吗？”
　　 女的惊喜地喊道:“在这里，在这里。”
　　 说着，扑到草丛中找到一台手机，手机正是呼入状态，不停地喊:“你还不知悔改吗？”
　　 男的见了，埋怨她:“你总是丢三落四，拜个坟也能把手机丢了。你那个整蛊铃声听着渗人，快点换了。”
　　 女的听了很不高兴，嘟着嘴往山下走，男的跟了上去，两人慢慢消失在山道上。
　　 许老三自从清明节去拜过坟后，回来就疯了，怕黑怕人怕一切动的东西。家里人没有办法，只得送他去精神病院治疗，治疗了两年才慢慢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