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河•信】听风者 (小小说)
【山河•信】征文小说5308字
听风者
一,稀牛屎
“卖稀牛屎哎,谁还买我的稀牛屎哎!东来的,西往的,吐酸水,打饱嗝,心烦意乱、恶心呕吐、拉稀肚子胀,吃了我的稀牛屎都管事儿。新鲜的稀牛屎,两元一包两元一包了,快来瞧快来买啊!”
犀牛镇农贸市场大门口,一个精廋的黑汉面前方口竹背篓上横担着的一块小木板上面,一片破纱布半遮半掩着一滩黑色的稀软物。
三三两两来赶集的乡亲随着吆喝声往黑汉这边张望,“什么?犀牛没见过,更不要说牠的屎了。这东西可是稀罕物......”,“犀牛屎能治胃病,两元钱能买一百盒火柴了!不过,只要药好倒是不算贵......”
于是,人们纷纷从褪色的衣衫里摸出一元两元纸币,高举着往黑汉手里送,生怕卖完了。
黑汉嘴里吆喝着,左手接过人们争先恐后送过来的纸币塞到贴身衣袋里,右手用小竹片挑出一小坨稀软物包好踮着脚尖递回去......
犀牛镇因街中心有一犀牛雕塑而得名。可镇上的人们从未见过真正的犀牛,故对犀牛神往已久,其屎能治病那也是自然的了。掏钱买牛屎的人们相互传扬这“能治胃病的犀牛屎”,其实是这镇上几乎家家户户牛圈里都有的黄牛“屎粑粑”而已。
这卖稀牛屎的黑汉是姚堤忆的爹。
那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的事了。
二,日全食
姚堤忆、杨治、赵淳,都是犀牛镇的六零后。他们是好朋友,是那种有酒一起灌有肉一起嚼,找媳妇都要互相参谋的铁杆。这样的关系是初高中同学时逐步建立的。之后无论是同在一地,还是各奔东西,相互联系一直没有间断。
那一年,中国正从文革的大混乱中逐渐恢复。高二临放寒假时,老师告诉同学们:“有关部门通知,正月初一会发生日全食,大白天会变得一片黑暗。这是让大家有心理准备,也有顺便普及一下相关知识的意思。”
瘦小干练的杨治回家和父母亲说“日全食”的事,正儿八经背诵:日全食是因为太阳、月球、地球三者正好排成一条直线,月球挡住了射到地球上的太阳光,月球身后的黑影正好落到地球上,这时就会发生......
“这明明是天狗吃月亮,球咋个排队那个看得见嘛?!”母亲着急的是青天白日天黑了又咋个整。“要这样说来,天狗没有吃月亮,是吃太阳了。哈哈!”父亲笑道,末了慢吞吞补上一句,“小老百姓该咋过还咋过。”
收假的时候,愣头愣脑,眼神迷瞪的赵淳说,他家也像其他人家一样,才几十百来斤重的瘦架子猪也被杀了。
姚堤忆眼睛骨碌碌一转说,在他们村子里,像他这个年龄的,有好几个忙着把定过“娃娃亲”的媳妇讨回家了。
都才十六七岁,离当时男二十女十八的法定结婚年龄还差三四岁呢。杨治一脸茫然,啊!不会吧,都急什么呀,这点年纪就忙着讨媳妇。
“听说日全食的时候,天昏地暗,什么也看不见,没有空气、阳光,地球上的花草树木、虫虫蚂蚁都活不成,人当然也就活不成了。自己喂的小猪肉也吃不成,媳妇也讨不了,白来世上一趟,那多亏呀。许多人家就赶在日全食来临前杀小猪讨小媳妇!因为所以就这样啦。杨治,你真闷,哈哈哈......”姚堤忆嘲笑着不开窍的杨治。
三,夹汗
刚参加工作那会,赵淳喜欢上了一个叫四宝的女孩。四宝高矮胖瘦相当,凹凸曲线有致,轻颦浅笑迷人,就是她了。赵淳对四宝一见钟情,两人相爱了。
偶然听姚堤忆说这女孩有“夹汗”,赵淳信以为真,没有问姚堤忆是如何知道四宝有“夹汗”的。就问计于杨治:“要还是不要?听老人说‘夹汗’是会遗传的。你怎么看?”
杨治:“你闻到了?”
赵淳:“这倒没有。”
杨治:“喜欢她吗?”
赵淳:“如果没有‘夹汗’,无可挑剔,惹人怜爱。”
杨治:“如果你真的喜欢她,我倒是觉得瑕不掩瑜。你现在只是道听途说,即便有,又有什么关系?可以治疗嘛。再说了,两人在一起久了,就会习惯的。子曰: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传说夫妻之间是闻不到那种气味的。”
“可我还是觉得......”赵淳心说,还好朋友呢,换了是你,你会这样想吗?事不关己当然好说了。
赵淳没有再和四宝交往。后来,四宝成了别人的新娘,生了一对龙凤胎,一家子乐呵着呢。
之后,姚堤忆问赵淳:“四宝那么好的女孩,你咋不抓紧抓好,就放弃了?”
“你不是说她有‘夹汗’嘛。现在想想,就算是又有什么关系呢。我那么喜欢她,因为你那子虚乌有的‘夹汗’,就拱手让给了别人。我混账啊!”赵淳后悔不迭。
姚堤忆又说:“是香香有‘夹汗’,四宝没有。当初告诉你四宝有‘夹汗’,我也只是说可能有,并没有肯定。那天烈日下的气温很高,四宝和香香在一起,我闻到了‘夹汗’臭。因为四宝是你女朋友,我怕万一是她,到时候你后悔,所以就特别提醒你一下。谁知道,你拿棒槌当针了!这怎么能怪我呢?!”
“你怎么能那么不负责任,信口......害得我......”
错过了四宝,赵淳找了一个大辫子姑娘结了婚,先后有了两个活泼可爱的女孩。
这女子虽然没有四宝那样优秀,可那是经过验证了的,绝对没有“夹汗”。还在热恋时,赵淳就找到机会,对着她左右腋下闻了又闻,嗅了再嗅。确实没有闻到什么。
四,世界末日
某一天,赵淳给早已去县城工作的杨治打来电话,叫杨治抽空过来一趟,有个重要的事拿不定主意,要和他商量。
好朋友遇到问题,杨治着急火燎赶到了赵淳家。
两个乖女儿在省城上大学,只有赵淳夫妻俩在家。人到中年,当年的大辫子姑娘早已变成了瓢箕头妈妈。
赵淳让妻子炒肉炸花生摆酒,他不慌不忙,和杨治闲聊一些家长里短。言语中对自己家因为没有个男娃,就时不时被有四个儿子的大哥冷言冷语,变着法儿提醒弟弟:“你女儿虽然上了大学,那有什么了不起?你有钱哥有人,反正比你强。”赵淳对此流露出有女孩无男儿的遗憾,还有对大哥欺凌自己的无奈。
还好女儿比较争气,双双上了大学,比大哥家那四个终日游衣混食打架淘气的儿子省心多了。
“有个事情拿不定主意,请你过来帮我参谋参谋。不知从何说起......”为杨治加满第二杯酒的时候,赵淳言语踌躇,望着老同学。
“没事,不着急,慢慢说。”杨治吃着喝着听着。
他知道,赵淳什么都好,就是耳朵根子软,遇事犹豫不决。
“前不久,家里来了一个人,是姚堤忆介绍来的。那个人告诉我说‘……世界末日很快就要来临。到那时候,地球上的生物几乎都要被毁灭......’只有加入他们的什么‘悄悄教’还是‘灵灵教’的组织,才能活下来。我不知道咋办,就请你来......”赵淳神态凝重,边说边瞟他媳妇。
“哦?!就为这事......那你就答应他们,加入嘛!”杨治起先惊愕,接着故意逗他。
“我对这个说法半信半疑的。不知道咋整......”赵淳可怜兮兮的。
看得出来,赵淳多半是信了“……末日”之说,不然就不会叫杨治过来了。只是拿不准,才让好朋友过来,最好杨治也一同加入,有个伴一起分享能“活下来”的幸运。
“还‘悄悄叫’,咋不‘大声喊’呢!遇到这样的事,就是三个字:不理睬。没有什么救世主,不要相信这类胡说八道......”
杨治想将语气放缓一些,可一看见赵淳认真的样子,又当头泼了他一头冷水:“几十岁了,这类骗人的鬼话听到的还少吗,哪一句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你想想,地球上只剩下你几个,有意思吗,谁和你玩谁和你喝酒啊?孩子也快工作了,别牵连带害了她们。做好自己的事,走好自己的路,不要听风就是雨......”
“我也劝过他,不要相信这些‘羊上树’。那个人和他说话还要背着我,好像耗子见不得光。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如果是正事,就不用像做贼一样嘛!可是他自从听了这个话后,一直没有踏踏实实睡过个安稳觉。”
谁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了?杨治不得不用正眼看岔话的赵淳媳妇。
“好,我听你的,不理他就是了。”赵淳紧皱的眉头由白变红,慢慢舒展。
饭后喝茶闲聊,赵淳说:“唉!还有一件事,我吃了个闷头哑巴亏,一直没有跟别人说过,怕人家笑话。今天只和你说说。......去年,来了两个三四十岁模样的外地人,问我想不想发财,说能帮我用现钱当着我的面变出钱来,有两万就能翻倍变四万。本钱少变出的钱就少,反之,本钱越多就变得多。你想哪个不想发财啊!我想试一试,就凑了两万交给他俩。心想,就算变不出来本钱也还在嘛,反正又没有什么损失。他们当着我和我媳妇的面把钱锁进我的木箱里,将钥匙交给我保管,让我亲手把放着两万块钱的木箱送到楼上放好。特别叮嘱我,不能告诉任何人,一定要等到第二天过午酉时才能开箱,否则就不灵验了。你想,‘酉时’嘛才会‘有’,其他时间都变不出来。如果因为不听招呼开早了,变不出钱或者损失了本钱,就别怪他们,让我自己承担。我小心翼翼战战兢兢,晚上一直看着箱子睡觉。第二天一早,那两个外地人起床要走时,再三叮嘱,一定要等到时辰才能开箱,否则,就会前功尽弃,有可能连两万块本钱都报废。等到中午,我打开木箱一看,昨天放进去的两万块钱,只有上面的几张是真的,下面的都是白纸。我才反应过来,上当了。”
“哎呦喂,莫说了,莫说了,我要赶回去上班。以后有这样的好事,别忘了告诉我一声,我来和你一起看着箱子就把稳了!”杨治忍不住笑出声来。
五,地震
这一年三月,东瀛发生地震引发海啸,核电站遭到严重破坏,核工厂发生泄漏。有媒体随即报道称核电站释放出一些核辐射物质流入大海,海水可能受到污染。
杨治浏览网页时看到了这则报道。
“喂、喂,杨治你那里能买到盐巴吗?帮我买两百斤放着。”是赵淳的电话。
“呵呵,什么时候开始做盐巴生意了?”
“好些超市的盐巴都被抢空了,听姚堤忆说是海盐被核电站污染了。我们单位这些人像疯了一样,大包小包往家里扛。有的生意人大量抢购囤积,估计要大涨价了。快、快,行动要快呀!”杨治感觉电话另一端的赵淳也快疯了。
“哦,这样啊,如果家里已经没有盐了,可以去买两包用着。前两天才报道东瀛核泄漏,海水可能受到污染,估计是有人利用这个新闻来炒作的。就这样吧。”杨治挂了电话。
过了几天,听说赵淳硬是想方设法托人买了上百斤高价盐巴。他的说法是,盐巴放着又不会生蛆,也不会问哪个要饭吃,反正迟早都要用。
一晃,赵淳退休了。用他的话说是可以专门练孙子兵法——带外孙了。小女儿女婿说是要先立业,后成家,小女儿是医生,又经常要值夜班,故外孙姗姗来迟。对这迟来的宝贝外孙,赵淳夫妇俩宠得很呢。
退休有时间,赵淳和杨治、姚堤忆相聚的机会就多一些。
几个老朋友在一起,照例要喝酒、聊天。酒,都要喝了二麻麻的才罢。大家彼此都非常熟悉了,也不需要过多劝酒的话。聊天,话题就广泛了,东南西北,天上地下,张家有几套房,李家有什么好车。现在乘电梯最公平了,无论高低贵贱都一样搭载。通槽式水冲厕所,不知道是哪个发明的,脱下裤子,一二三四五,一个蹲在一个屁股后面,不知是文明进步还是......
“我在保险公司有个做业务的朋友,跟我说他这两个月发了点小财,每个月有两三万块钱的收入。风闻这个地方要地震,保险公司就专门开设了地震保险业务,为私人办理房产保险。一时间,保险公司门庭若市,许多人争相为自己的一套数套房办理保险。有钱的人真多啊!”姚堤忆的脸泛着红光,就像房产保险业务收入有自己一份似的。
“明天,叫我姑娘也去买一份保险。她们的单元房有140多个平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娃娃屙屎——管他妈的’,几百块钱手一撒就不见了,买了保险图个心安。”赵淳坐不住了。
“目前要准确预报好像不可能。地震更多的时候是屋顶上贴告示——只有天晓得。要地震?怕是谣言吧。有人喜欢无事生非,大多数人却是跟着瞎起哄,以讹传讹,最后把针尖大点事说成簸箕大......”见杨治质疑,赵淳、姚堤忆就低着头喝闷酒,不理杨治了。
这天深夜,杨治刚脱衣熄灯睡下,正要关闭手机。
“......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只为和你守候那皎白月光......”突然手机铃声响起,吓了他一跳。真烦!这个时候,谁还会来电话?一看来电显示是“脚丫巴”。“脚丫巴”就是赵淳,这是前不久才变更的。当时不知是咋想的,就将赵淳变成了“脚丫巴”。
“喂,脚丫巴......哦不,淳淳,什么事啊?我都睡下了。”杨治伸了伸舌头。
“你老兄还睡得着。快起来,今晚要地震,不知道吗?!”
“......谁说的,咋个震法呀?”
“是姚堤忆告诉我的。他说是官方的信息发在手机上了,今晚两点前要震,震级不小于六级。震中就在我们住的地方。告诉你一声,做好应急准备。我要出去找个安全的地方躲一躲。不说了,走了......”
“赵淳,你总是‘听说听说’,好多事掰着脚丫巴都能想清楚......”
“你总是这也不信那也不信,不跟你说了!”电话的另一端,赵淳为好心被当作驴肝肺气恼着。
“嘟嘟嘟.......”赵淳已经挂了电话。
要地震的时间地点,都那么准确,杨治纳闷了:从什么时候开始,能预知地震时间、地点、震级了......
窗外,小区里本已关闭的灯光陆续亮了。楼道里传来邻居孩子梦头塞耳的哼哼声、私家汽车一辆接一辆发动,驶离小区的呜呜声......
小区慢慢归于平静。
天亮了,姚堤忆约杨治说,赵淳夫妻俩在医院,一起去看看。
杨治:“又咋了?”
姚堤忆:“昨晚不是要地震嘛,他媳妇将十多万块现金带身上,背着外孙出去躲避。结果,被一个小混混发现,就抓住装钱的包。她死不松手,小混混无奈放弃了,手一松,两婆孙一背仰子跌在水泥地上,外婆压着小外孙,造成小外孙脑颅出血,正在医院抢救......”
“愚蠢!真是可恶!唉,走吧,去看看。”杨治也不知道自己在骂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