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家湾村有个庞四娃，不过，可别一听“庞四娃”这个名号，就以为是个小年轻哈，这个庞四娃，如今已是五十出头的人了，还离过一次婚，现在的老婆还是娶的第二任呢，那为啥还这么叫呢？原来，四里八乡的人，都习惯把在当地还有些名气的人叫小名，叫绰号，以至于有的人是啥真名，要是不拿身份证看看，连自己都不记得了。
　　 这个庞四娃，可不是省油的灯，他四弟兄，只有庞老大是学厨师的，庞老二是学杀猪卖肉的，庞三娃和庞四娃，这两人都是从小操二杆子的，在乡里不务正业，打群架，欺凌他人，就差动刀杀人了。到了外面打工好挣钱的年月，就出外去打了多年的工，看样子好像挣了一些钱回来，大地震时回到老家，老房子虽然并没有震垮，但为了国家那二万二的补贴，就从山湾旮旯里搬到大公路边，修了砖房，就不想再出去了，两口子养着小孩，因新家临公路，就在家里开起了麻将馆，自家的包产地，是从来就没有种过的，仍然送给别人去种。当然，外人不知道他赚了多少钱，或赚没赚钱，但从他买了摩托、轿车来看，谁都觉得，他庞四娃要算庞家湾村的有钱人了。
　　 前几年，上面号召资本下乡，承包土地，搞集约经营，种植经济作物，而且只要成片承包土地，国家还有补贴。当然，县里、镇乡也在向村民推广土地流转集约经营的好处和赚钱的项目，因为这是政绩呀，干部们当然卖力了，庞四娃是跑过外面的，见多识广，头脑也灵活，就在多种种植项目中，选择了上面推荐的宣传资料上说的最赚钱的药材项目，药材中又选了最好种植、不怎么需要管理的丹参来种植。
　　 于是，庞四娃凭着在本生产组的人脉关系，当然也包括很多人都惧怕他庞家兄弟这一层关系，以三百元一亩每年的租价，租了八十亩好地，来种植丹参。要知道，当地的租地行情，三百元可是只能租山坡地呢，好地要五百，田要六百，但庞四娃什么人？庞四娃啊！他看上的地，给出的价，连生产组长都要帮着做工作呢。而且，别的那些承包土地种西瓜、种草莓的外地老板，雇人的工钱，是男的六十元一天，女的四十五元到五十元一天，庞四娃在本生产组雇人，男的四十元一天，女的三十元一天，雇工是很大的一块成本，但庞四娃却省下了好长一截呢。
　　 头一年，不知是技术的原因，还是种籽的原因，八十亩丹参，生得不是很整齐，有的地方还稀稀拉拉的。收下来后，收购方没有按合同说的刚采挖出来的湿丹参一元五毛至两元一斤收购，而是按一元钱一斤收购的，卖完后，庞四娃一核算，能卖够投入，还略赚了点儿烟钱。
　　 庞四娃一算账，觉得要是这一年的丹参能生齐了，就能再多卖三分之一的钱，不过才生出来三分之二，就收回了成本，那下年就种他两百亩，不管怎么说，有了经验了，下年再种，不指望全都生齐，就算生上四分之三，比第一年多种八十亩，那怎么也要净赚上七八万到十来万元呢！
　　 于是，庞四娃又签了一年种植购销合同，还是在本生产组，还是以三百元一亩的租价租的好地，种了两百亩丹参。
　　 第二次种植，也许是有经验了，也许是碰到好种籽了，还别说，苗子的出土率，竟然在百分之九十以上，而且，庞四娃还在药畦之间种上了大行玉米，但不是为了收玉米，而是等玉米秆长大了，出苞了，不等棒子成熟，就把青玉米株卖给养牛的，单这一笔，刨开人工、化肥、种籽和农药，就净赚了四五千呢，这一笔，可是白拣的！
　　 第二轮种植这一年的天气，也还算给力，没怎么遭遇到干旱，丹参的苗稼，明显比第一年的好，庞四娃两口子每到地边去看时，都是一脸灿烂：哈哈，往少里说，今年净赚个三万到五万，是坛子里捉乌龟，十拿九稳的！
　　 然而，到了春节后的农历正月间下旬，丹参应该收采了，收购方却杳无音讯，打电话也不回，找到政府的人，政府说他们只是落实上面的土地流转政策，好在政府的人还算答应帮他联系联系收购方。
　　 这一下，庞四娃就有点儿着急了，对老婆说：“要是粮食油料，收购方不收了，可以卖给别人呀，这药材，要是收购方不收了，谁买呢？晒干当柴烧吧，现在又是烧的天然气，日他妈哟，真急死人了！”
　　 当然，庞四娃没办法，他老婆也只能哀声叹气地抱怨：“唉，滚他妈那脴哟，信上面的就倒霉，早些年上面强迫农民拔了青苗种竹荪，谁不是连老本都折了？看看这些年，政府号召的土地流转项目，谁赚了钱？反而还把地搞坏了！只有政府还没有号召土地流转那阵，那些自己去租地拣地种西瓜的，还能赚点儿！”
　　 然而，气归气，到了二月间，是非收不可了，庞四娃又去找政府，政府的人以政府的名义通知收购方，并说了这事可是有合同的哟！收购方这才答应，一周内给答复。
　　 庞四娃当然等不到一周了，因为他已经没心再租地搞种植了，两口子商量着，往后八辈子都不再租地来种了，就算种，也不再相信上头的鼓吹了，退地转行的心意已决，那么，就必须采挖了，哪怕就采挖早了，晾掉了水分，晒拆了称斤，也要采挖了，一来药材的采挖季节到了，二来再不把地腾出来，误了村民们的春耕，那就要按合同支付今年的每亩三百元了，哪可能不用地了也付租金呢？
　　 头一年，收购方是收的刚从地里挖出来的湿丹参，就是挖出来就过称拉走，这一次，就只能挖出来，把入药根茎晾晒着了，折水气也要挖，要想退地，就得按季节给别人腾地啊！
　　 当然，庞四娃是每天都要打电话催促收购方的，也隔天要催促政府，但是，别说一周内答复，都半个月了，既雇挖掘机，又请那么多人，赶着来挖出来，都快晒干了，收购方也没个答复！
　　 直到庞四娃拿着和收购方签的、由政府公证的合同，说要打官司了，又过了几天，收购方回电话说，你有合同也没办法，合同上有“如遇人不可抗力的原因导致合同不能执行，不负法律责任”的条款，今年疫情严重，药厂不能正常生产，对原料药材的需求大减，不能再收购了，看在已经合作了一年的份儿上，出于仁道，晒干后按三毛一斤给你收购了……
　　 一听这个结果，庞四娃两口子当时就瘫坐到地上去了！
　　 当然了，连当柴烧都没有可烧的柴灶，而丹参根子烧起来还不亮火苗，就送给别人烧，别人还不要呢，三毛一斤，那也有三毛啊？庞四娃还是只能卖了。
　　 结算下来，庞四娃今年没能赚到钱，就算把卖青玉米秆的净利和国家那点儿象征性的补贴算进来，都还亏了五万多块呢！
　　 处理完丹参销售后，庞四娃恨气不再涉农了，而从小就没自己种过地，自己的包产地一直都是送给别人在做的，其中有两块不当路的，地里的野树都成林了，这次亏了，当然不可能把几块好地要回来种，那会连油盐钱都没有花的，最多能果腹。两口子一商量，将就原来在家开麻将馆赚的积蓄还有几万块，干脆在县城里去开了一个麻将馆。
　　 这可是庞四娃的拿收戏了，他从小操二气，好逸恶劳，吃喝嫖赌，这一经营起他的老本行来，那可是如鱼得水，疫情刚一好转，他一个月就有了六七千的收入！
　　 庞四娃的麻将馆生意一上路，对老婆感慨道：“唉，这几年真不该相信上面的鼓吹，虽说领了几个国家补贴，结果亏这么惨，还浪费了两年时间！早晓得涉农的行当干不得，还不如早些到县城来开麻将馆呢，这两年赚下来，现在的存款，怎么也在十万以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