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当我在图画中看到一条小溪，或旅游时发现一条小河时，我的心头就会情不自禁地涌现出丝丝缕缕的一种温情，那说不出来的感恩滋味，瞬间会把我的思绪拉回到青春岁月那甜美的光阴里。因为，在我的心灵深处，藏着一个令我难以启齿的小秘密，这个少女时代的小秘密与家乡的一条小河有关……
　　 那是在我上初二的时候，正逢北方瓜果飘香的七月暑假前。
　　 学校安排组织了一次“学农”活动，通知我们初二两个班的全体同学在这个早上的九点钟，在学校门口集合，去郊区的农村割麦子，回来写一篇作文。
　　 写作文是我感兴趣的事情，能有机会获取这样的纪实素材，让我很是开心。在那个物质贫瘠，精神生活并不丰富的年代里，这样的活动自然很让人感到兴奋。我无数次地遐想着这次学农的一个个场景，并在脑海里勾勒出了作文的标题，以及段落大意。
　　 我热切盼望着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但，意想不到的事情突如其来地发生了。就在这天早上，当我急急忙忙起床后，惊恐地发现自己来了第一次“初潮”。身为家中长女的我，没有姐姐可咨询，就去其它房间找母亲，但父母亲已经去上班了。眼看着离九点的集合只有半个小时了，我急中生智，从炕头上的木箱里翻出了一摞子母亲平时用的“卫生纸”，学着曾经偷偷看到的母亲操作的样子，一张张折叠了起来。然后，取出两张去厕所用在了自己身上，其余的叠在一起，拿来了自己扎头发的橡皮筋绑在中间，急慌慌地塞在书包里，向学校跑去。
　　
　　 二
　　 清晨的天空，阳光明媚，空气清新。两个班的同学们在校门口集合后，排着队出了城，向郊区出发了，带队的是一位年轻的姓张的男老师。
　　 我的心情并没有因自身发生了从未有过的“特殊状况”而受到影响，反而，从床上爬起来后的那一刻开始，心儿就一直“扑通扑通”地乱跳，镜子里的脸蛋也是红扑扑羞答答的。一种既紧张又新奇，既惊慌又激动的情绪一直缠绕着我，让我在心潮翻卷中体验长大了的神奇变化。
　　 半个小时后，我们的队伍来到了一条小河边。
　　 凉风吹拂着两岸的芦苇，野草野花在大小不等的石头缝隙里摇曳着，河水不深，但很清澈，里面有十几个大石头排成了一条通向对岸的路。由于连夜的雨水，上涨的河水淹过了石头。老师说，要过河了，大家把书包背好，卷起裤腿，脱掉鞋，踩着水里的石头就可以过河了。顿时，同学们都在小河边的砂石上整理自己的东西，卷裤腿、脱鞋，准备过河。
　　 忽然，手忙脚乱的我在取水壶的时候，将书包里绑在一起的那几张卫生纸掉落在了一个大石头上。
　　 刹那间，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脸色羞得通红，人也吓懵了，心“砰砰”乱跳。在慌忙捡起卫生纸的同时，我快速观察了四周的动静，发现同学们都在忙自己的事，并没有谁发现我这一掉在石头上的“特殊东西”，谢天谢地，我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受惊的心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就在我卷起裤腿，准备脱鞋时，带队的小张老师喊着大个头女班长走了过来，对我说，让班长把你背过河吧。为什么？我和班长异口同声地问。老师说，你看你，脸色蜡黄，肯定是感冒了。说着，就把班长的书包背在了他的肩膀上，示意我爬到班长背上。我急忙解释道，我没有感冒，没有感冒！老师并不理睬我的嘟嘟囔囔，最终还是被班长拉住背在了肩膀上。
　　 小河的水真的好凉哦，班长背着我踩在河里的石头上，溅起的水花泛起阵阵的寒凉，让我感到腿肚子嗖嗖发冷。到对岸后，无意中一转身，发现张老师也跟在我们后面过了河。
　　 十几分钟后，我们来到了指定的生产队。
　　 熙熙攘攘中，我终于抢到了一把比较新的割麦子用的镰刀。正在我沾沾自喜时，小张老师走过来对我说，今天人多，需要一位女同学留下来帮厨，我和两位班长商量好了就留下你吧。我虽然有点不舍手中的镰刀，以及那热火朝天收割麦子的场面，但还是听从了老师的安排，留了下来帮厨。
　　 负责给大家做饭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婶和两位大叔，大婶见我端起洗菜盆去水池旁洗菜，走过来对我说，姑娘，水太凉了，我来洗菜吧，你去坐在太阳底下，把竹筐里的韭菜给捡出来。我只好答应着，拿个小板凳坐在厨房门口，一根根地摘起了韭菜和其它一些菜。一会儿口渴了，我拿出了自己书包里带的水壶，仰起头准备要喝时，大婶及时地阻止了我，说，你的水早就凉了吧？女孩子家不能喝凉水的，来，给你兑点开水。我只好伸出手，让大婶在水壶里加了一些刚刚烧好的开水。
　　 中午，暖烘烘的太阳当空高照，同学们成群结队地收工回来了。大家吃着我和大婶大叔做的馒头、花卷、菜和小米粥等，高兴中，有同学龇牙咧嘴地喊着腰酸腿疼，我才知道“割麦子”并不是我想象得那样轻松那样浪漫。
　　 饭后，同学们再次下地了。大婶大叔们开始煮红薯、玉米、土豆、胡萝卜，说要给同学们回家时带在路上吃，我也跑前跑后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但，不知为什么，我的肚子忽然疼了起来，大婶见我双手捂着小腹，很是痛苦的样子，什么话也没说，马上给我冲了一大碗红糖水让我喝。喝着又甜又热的红糖水，我的感激之情无法言表。说来也奇怪，喝了红糖水后，肚子果真不疼了。
　　
　　 三
　　 太阳落山前，我们的队伍回到了学校。值得一提的是返回途中，又要趟过那条小河时，还没有等我反应过来怎么过河，女班长已经跑到了我的眼前，二话不说，背起我就过了河。
　　 或许是潜意识作怪的原因吧，过河后，我有意无意中瞄了一眼今早那个曾经掉落卫生纸的石头。这个事端的“原发地点”让我触目惊心，好像又一次触动了我敏感的神经，让我的心情不由自主又紧张了起来。我怀揣刺痛的心，仿佛是被这块石头伤害了，渴望着这一天快点过去，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此时，心灵脆弱的我，就像惊恐地飞翔在外的小鸟，盼望着快快飞回到母亲的身旁。
　　 到了校门口，我们两个班排列整齐，由各班的班长点了名，小张老师对这次学农活动做了简单的总结和归纳后，再次提醒大家，根据自己的学农体验，回去写一篇作文，最后宣布解散。
　　 正在这时，我的鼻子突然痒痒的，忍不住猛地打了一个喷嚏，也许真的是感冒了。小张老师走了过来，把他灰色的外衣脱了下来，披在了我的身上，对我说，他要去买菜，顺路送我回家。小张老师足足一米八五的个头，他的上衣自然很长，披在我的身上，几乎包裹住了我的多半个身体，棉麻的布料，很是柔软。瞬间，一股温暖覆盖了我的全身，果然，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冷了。
　　 学校离家不远，拐两条巷子就到了，不一会儿的功夫，老师就把我送到了家门口。因为心情过于压抑和紧张，完全沉浸在对自己身体状态极度关注中的我，竟然连说一声“谢谢老师”都忘了。见我进了家门，小张老师才穿上了我还给他的衣服转身走了。
　　 回到家，少不更事的妹妹发现了我裤子后面有一块大大的红色痕迹，惊叫道，姐姐受伤了，姐姐流血了。这时，我才放松了绷紧的神经和压力，想起一整天的担惊受怕，委屈中“嘤嘤”地哭了起来。母亲闻声赶来，才从惊慌声中，知道了我的特殊情况。
　　
　　 四
　　 此后的许多个日子，我一直在琢磨这件事情：为什么小张老师非要说我感冒了呢？还莫名其妙地安排班长背我过河？而我明明没有感冒。为什么老师单单安排我去帮灶？而那位大婶几乎什么也不让我干，阻止我用凉水洗菜、喝冷开水？在我肚子疼时还给我红糖水喝？为什么老师找借口要送我回家？还把自己长长的外衣披在我身上？
　　 某天，我的脑子忽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终于解开了这个秘密。那就是，这位小张老师看到了我无意中掉落在石头上的“卫生纸”。细想，当时的这位老师，也就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遇到女学生这种突发性的状况，他能怎么样呢？
　　 哦，一切的一切，原来，都是小张老师的精心安排。是他找借口，说我感冒，让班长背我过河，是他刻意将我安排去帮厨，并将我的“特殊情况”告诉了大婶，让大婶关照我。后来，又发现了我裤子上的东西，灵机一动把自己的外衣给我披上，遮挡住了那个足以让我羞辱和丢人的印记。后来，听班长无意中说，那年，小张老师刚刚结婚不久。
　　 不久后，我考取了重点高中，到另一所学校就读了。因为小张老师不是我的班主任，也没有给我班级代过课，所以，从那天小张老师送我回家后，就再没有与他打过照面。
　　 真是“于无声处听惊雷”，现在回想起来，这一天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假如没有小张老师这样悉心地保护我，那种丢人现眼的“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作为一位年轻的男教师，在外出活动中，发现女学生遭遇这种生理状况的关键时刻，守口如瓶，淡定自若，思维缜密，不露声色中给予了无微不至的关怀与温暖，在我初涉人生、混混沌沌的世界里，也替我保住了一个少女的小秘密。
　　 我感到自己很幸运，遇到了这样一位好老师，他那纯洁之心，善良之举，毫无疑问，凝聚着师生关系的美好，让我在逐渐走向成熟的人生途中，看到了人性的光辉，感受到了生命的美好，对我后来的工作和生活起到了良好的启迪作用。
　　 不可否认，自那天起，我心底有了一个秘密，一个始终没有被老师说穿的秘密，在我心目中，这是世上最美丽的秘密，它深沉、羞涩、温暖，长久地蕴藏在家乡的那一条小河里，悠悠的河水见证了我的这一小秘密。那个背着我过河的脊背，那一碗红糖水后面朴实的笑容，还有那件长长的外衣……我仿佛听到了小河流淌的“哗哗”声，淳朴温婉，清澈见底，久久地流过我的心田，令我无限感动，终生难忘。
　　 今天写下这些文字，多想说一声：小张老师，谢谢您！
　　
　　 2020•4•15原创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