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家的路
　　 我正在厨房里滋滋啦啦地炒菜，手机响了。
　　 “喂，宏，吃饭了吗？还没有放暑假呀？”一接通电话，我便听到父亲那不满的嗔怪声“这都几个月没蹬家门边儿了？是老子哪儿又惹住你了？记住仇了？”……不等我回答，父亲的话如炮珠似的响在电话里，一堆的火药味儿向我袭来。
　　 “不是的，爸，等我这几天忙完了就回去。”“忙完了就回去”，这句话，我不知对父亲说了多少遍，可是因为工作太忙，被我一推再推。看来，真的该回去了。于是星期天的早上我便打电话给父亲，告诉他一会儿就回家。
　　 临近中午，我驱车徐徐进村。远远地，我就看见了瘦小的父亲在大门口焦急地走来走去。看见我的车，父亲高兴地快步迎向我，脸上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黑白相间的胡子和嘴巴一起喜悦。合不拢的嘴里，咧出了被烟熏黄的一排小牙。我知道，这一刻，父亲是最幸福的了。
　　 母亲告诉我，听说我要回来，父亲连早饭都没吃，就去超市买瓜、买肉。高兴的走路生风，还吹起了久违的口哨。
　　 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嘴上说话难听，可心里却牵挂着他的儿女。
　　 我和弟弟从小体弱多病，一到冬天气管炎病就犯。更令人头疼的是，我们几乎是同时犯病。对于地处山村，庄稼望天收的农民来说，这无疑是雪上加霜。我和弟弟欠药铺里的吃药钱，总是让父亲花一年的辛苦劳动才能偿还完。这种日子持续了好几年。
　　 后来，水泥厂在我们村设立了采石场，石头能卖钱了，父亲便和母亲带着铁锹、炸药上了山，找了一个合适的采石点，做起了采石工。
　　 刮风下雨的泥泞天，严寒酷暑的大热天，北风呼啸的下雪天，父亲和母亲从未停住过上山的脚步。我每天早上醒来时，他们已经在山上装完三车石头回来了。半夜三点钟上山的时候，车还不是太多，能抢在别人的前头多装一车石头，多挣几元钱。我那时候小，只知道采石头很累，不曾想过它有多危险。后来听说，采石坑里时常发生砸住人的事情。轻的流血折骨，重的成为残疾或者没命。我吓得天天祷告，希望上天保佑父母一切平安！但还是有一天，母亲的头被炸飞的石头穿了一个小洞，顿时血流不止。从此，父亲再也不让母亲和他一起上山了。沉重的体力劳动落在父亲的身上，一干就是八年。至今，他那双比常人骨骼发达的手还长着厚厚的老黄茧。
　　 中考那一年，我收到了平顶山一中专学校的录取通知书，父亲高兴得吹起了口哨，但我的心里却像塞满了铅。我知道上学意味着什么，只会给父亲增加更沉重的经济负担。我不能让父母因为我而欠下外债，因为我而卖死力干重活儿去挣钱。于是，我向父亲吐露对上学并没有什么好感的心声。父亲听后，狠狠的训斥了我一顿，说我是一个没有出息、没有志气的人。并告诉我学费不用我担心，只要我安心上学就行。可我知道，七千元的学费对一个贫困的家庭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半夜的时候，我总听到父亲轻轻地叹着气。透过门帘，我还看到他床头飞起的火星儿，父亲半靠在床头抽起了烟，一根接一根地抽了好长时间。我知道父亲在我面前表现的平静，是为了安慰我不踏实的心。
　　 经过东拼西借，父亲终于为我凑齐了学费。当他背着铺盖送我去上学时，传来了一阵议论声：“一个女孩子家，上什么学呀？”亲朋好友也曾好心地劝父亲：“别让她上了。小妮儿家，将来学上成了，也是人家的人。”听到这些话，父亲总是一脸的不高兴。他告诉我：“争点儿气，一定要好好学习。做个现代的花木兰！”
　　 就这样，我顺利的度过了三年的中专生活。但这三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又是父亲流了多少血水和汗水换来的。他却从来没有一顶点儿的牢骚和抱怨。
　　 如今，我已成家，有了一份还算可以的工作。然而，我挣的钱却很少花在父母身上。想给父亲买一件衣服，他总训斥我：“你过得好了，我就放心了。别给我买，买了我也不穿。”果真，给他买的一件上衣，他整整放了二年都不曾上过身。给他点儿零花钱，总是在我回到家后才发现，原来钱又被父亲偷偷地塞进了我的包里。现在我已是孩子的母亲，每天忙于工作，心里想的最多的是孩子，却忽略了父母那一直以来对我深沉的爱。我从未好好地去报答他们。但是父亲从来不计较、不责怪，还隔三差五地给我送面粉、油、杂粮之类的生活所需，为我减少日常开销，还总叮嘱我把儿女照顾好，上班不要太累……
　　 今天，看着父亲为我忙碌的身影，看着他那被岁月染白了的华发，看着他那被生活镌刻的皱纹，看着他那又瘦又小和驼起的背，我的心里一阵酸楚。
　　 回家的路永远刻在了我的心里，我永远也不能忘记。因为，在路的尽头，有守护我一生的双亲。
　　
　　 二、把根留住
　　 2020年的第一天，高悬的暖阳，虽有热情却擦不掉冬天的寒冷。
　　 我独自一人漫步在通往山间的土路上。路的两边除了冬日里沉睡的干草，几树的枯枝，冰冷的硬石，厚实的坚土，还有落在麦田里欢叫的喜鹊和掠过天空的麻雀。阵阵的凉风向人们诉说着他冰透了的心酸和过往，那地头的堰墙长满了岁月的荒凉，书写着生活的一日三餐。映入眼帘的是不知惹恼了哪个路人一把火燃尽了干草的痕迹，许是对冬天荒芜的不满，许是对新生的渴盼，也许是有意留下自己来过的迹象，更添了一些寂寞和凄凉，还有令人不解的遐思和猜想。
　　 土路延伸到山跟前便变成了一块块不成形的石基，日积月累的被人踩成了路眼，滑滑的，溜溜的，光光的，却从不向人们说起它的疼痛和成长的历史，只是脉脉而有情地向人们展示着它裸露的躯体，连一点泥土的杂质也没有，竟神奇地簇拥着一堆堆象片冬天的干草。
　　 离山越近越能清晰地看见那一棵棵在寒风中摇曳的松柏，许是刚栽下不久，在冷风和寒气中，却显得那么弱小和单薄。放眼望去，一大片连一大片，密密层层地屹立在石板上、裂缝里、山谷底，杂草中，干土里，就像一个个正在打磨的“卫士”，舍生忘死地守护着自己的家园，不惜一切力量抗衡着自然界的侵蚀和虐待，有着骨子里的硬气和坚强。赫然的石碑竖立在一排排“卫士”的身边，镌刻着它的诞生和里程，记忆着它成长的岁月。
　　 我震撼眼前速起的森林，忆往昔少年，我痛心于被废弃的沃土，漫山遍野是一年又一年被牛羊啃吃的荒草。每每西风来临，整个山坡如没有穿外衣的老母亲，可怜而无奈地在风中颤栗，我总能听到她疼痛的抽泣，还有她的呐喊。冬天一到，总是一眼就能识破她透体的心脏和被寒气凝固的血流。我伤感她的衣不遮体和无奈的哀叹，鸿鹄之志在心中沸扬，决心长大要为大山裁一袭暖衣包裹她羞涩的身体，缝一床温被保她一生无恙。这个念想从未在心里远走，只是时光荏苒，岁月蹉跎，流逝了光阴年华，我的无能和颓废，使自己从小的梦想越来越远，终究没有如愿。
　　 入冬以来，闻讯父亲说，在他的带领下，莲花山容颜被一改再改。我欣喜若狂，掩盖不住内心的激动，迫不及待地步履匆匆来到山前，抚摸着一颗颗尤在山风中摇曳的小树，光秃秃的枝干却顽强地把根扎在了石缝和泥土中，傲然挺立，不屈不挠。
　　 一群群上山的游客，笑着说着，比画着，从我身边掠过。他们中有年迈的老婆婆，有强壮有力的中年男子，有一身学生服的男孩儿和女孩儿，还有活蹦乱跳的稚子。我想，他们也许去求神灵保佑健康长寿，也许是求金榜题名，也许是求家和安宁。但不知他们有没有留意到，这些刚刚被无数个“愚公”移上山来的希望。我想也许有，也许没有，不管是哪种可能，只有一条，那便是，这里已有无数棵根，深深地扎在了泥土中。也许三年五载，可能十年八年，必然会有一道惊人的屏障，带给人们赏心的欢乐和愉悦，还有高谈论阔的古道柔情和缠绵佳话。
　　 山路中的声声絮语让我回神凝眸，我听到了排山倒海的森林“小卫士”，正在昂首挺胸地吹响着未来的冲锋曲，迎接春天的朝阳和希望。
　　 我的脚步也越来越坚定，越来越轻盈，越来越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