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暖】名家 · 雕像(微小说)
名家。这其实只是个说法。
比如一幅传世的古画,别人临摹了叫“仿品”。可如果让张大千临摹了,那就比真迹还值钱。这便是名家,大家都认。
但即是“名家”,这名儿便不是浪得来的。
省城的二正街,有一雕刻坊,取名“和琢坊”,门上悬一匾额。
这和琢坊,住师徒俩人。师傅姓和,名叫和敦。徒弟姓白,名叫白柒。
这师徒俩人,是从别处搬到省城来的,来这儿已经有些年头了。
这省城的雕刻,数这“和琢坊”名气最大。
据说,早在未搬来之前,这师傅的名气,就已经在别处传开。只因那徒弟,招惹了一段“情事”,便由师傅带来了省城。
那徒弟人长得白净,容貌端庄。早年跟了师傅时,让一富商家的姨太给“盯”上了。
那姨太打听到他是一雕工坊学徒时,便捎了块玉来找他,让他雕琢。他问她雕啥,那姨太说雕一件自己的头像。那徒弟不敢接,便拿了去找师傅。师傅出来看了一眼,对徒弟说:“她找的是你呢,你就自个雕吧。”那徒弟便画下姨太的轮廓,让她过些天来取。
几天后,头像雕好了,可就在他雕完那头像的最后一刀时,不小心在嘴角的一方,刮了一刀,留下个小坑。这下徒弟可慌了,连忙拿了去找师傅。师傅看了后说:“等她来取时,你让我出来瞧瞧。”
第二天,那姨太来取,一看雕像就生了气,她对徒弟说:“你咋把我脸上弄出个麻坑来呢?”师傅听见,便从里间出来,说:“别急、别急,这雕件还没完呢。”然后细细打量着,对那姨太说:“你先笑一个,笑一个看看。”那姨太就配合着笑了。就在她笑过之后,师傅忽然对她说:“好了,你明天来取吧。”
那姨太走了,师傅就取过头像,拿起雕刀,在另一个嘴角也刮下一刀。徒弟不解,便看着师傅。师傅却拿了雕像,进了里间。
一会功夫,师傅从里间出来,徒弟再看那头像时,却发现两个嘴角多出来一对酒窝。而形象,更加酷似。
第二天,那姨太依约而至,一看雕像就惊了。她不相信地照着镜子,瞅瞅雕像,又瞅瞅自己,疑惑地问:“我这有酒窝么?”师傅说:“你笑笑,笑笑就有了。”那姨太对着镜子一笑,果然就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来。她回过头,看着师傅,不解地问:“你这是如何发现来着?”师傅笑笑。她就接着说:“小时候,我是长着两个酒窝的,后来长大了,酒窝就没了。”她说得有些感伤。
这事传出后,师傅的名气,就迅速传开,都说师傅的雕工,出神入化,具有画龙点睛之技。
但接着,另一件事也传开了。因那姨太间或便来雕作坊,街坊里便传出闲话,说她每天都是为了来看那徒弟。但徒弟无意。
后来,师父便带着徒弟,搬离了那条街,来了省城。
在省城一呆数年,相安无事。师傅的雕工,一样出名,省城内外,雕塑一行,传为“名家”。
忽有一天,和琢坊门外,来了位富商,自称同乡,说是一路打听了来的,要找师傅和敦。师傅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么?”
富商说:“日前远道经商,购得紫檀一段,上乘之料,想雕一尊座像。”
师傅问:“想雕一尊怎样的座像?”
富商说:“本届市长雅好,酷爱各类名雕雅刻,我想用这一段紫檀,雕一尊市长座像,送与市长。”
师傅听后,就摇摇头,推脱说:“这活,我恐怕是接不了,我从没见过市长的,又如何能雕得恰好。”
富商一听,便从袖中取出一画,摊开了,对师傅说:“我这描有市长画像,你只须把那形象,雕得端方、正直就行。”
师傅一听,知道他是有备而来,但仍固执地说:“端方、正直,自在人心,一个人的形象,又岂是我三、两雕刀就能斧正的。”接着说:“你还是另寻高明吧,我怕是雕不了的。”
见师傅执意推托,那富商就换了种口吻,对师傅说:“既然你不愿雕,那就让你徒弟雕吧,听说你那徒弟,当年给一姨太雕像,那雕工甚是传神。”
听了这话,师傅就觉出一种味来。看来这回,人家是打定了主意来的。他不想因了这事,把徒弟牵扯进来。于是语气就软下来。
可那富商,却又补充一句,说:“当年那姨太,如今已在我家做了佣人。”
这话一出,师傅就什么都明白了。虽然那“富商”,他当年并未见过,只是听人说起。但这回,人家是实实在在找上门了。他听出了那言外之意的敲打,看来这事,不应承下来是不行了。于是想了想,就答应了,同意按照他的要求雕琢。
师傅用自己一向细腻和独到的雕刻功夫,对市长的形象进行了精心地雕琢和打磨。
不久,一件紫檀座像就雕好了。那富商来取时,看了又看,非常满意。
富商把座像送给市长,市长看了也非常满意,便收在自家客厅的书橱里。有各界人士前来拜访,看了无不称赞,都说这形象,雕得恰如市长,端方、正直。
但也有人看了,悄悄地咬着耳朵,只是不愿说出一个真相。
很快,便有了传言,说这座像刚雕完时,曾有两位不俗之人前来看过,一个正看,一个侧看,看完之后争论不休。一个说,那是一张正气的脸;一个说,那脸上透着邪恶。
于是有人说,那座像传递着一种认同:不同的人,从不同的角度,看到的便是一张不同形象的脸。
这话传到市长耳朵里,市长便把那座像收了,再没有拿出来示人。
好些年后,那座像几经辗转,被一鹤发银须、退隐多年的雕家买走。据说,那雕家就是当年“和琢坊”的徒弟——白柒。
一日,有京城的大师慕名而来,找到白柒,看了那座像后,只感慨地说了一句:“真是名家呀,既不能违背不作,又不愿违心而作,便只能弄此机巧了!”
一句话,道出了一件雕作的不甘与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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