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愿梦从此化为桥(散文)
又是一个未眠夜。心事使然。父亲周年忌日,辗转思想着去年的今日,思想着父亲待我的过往。索性早点起来,约好姐姐和弟弟妹妹,同回老家祭祀。纵然雨后放晴,春光明媚,老家的大山一如我的心境,依是湿漉漉的,一时难以开怀。
三十一年前,82岁的祖父临终前,曾特地叮嘱长孙的我,要记住他老人家的忌日。父亲有别于祖父。老年痴呆并发的肺功能衰竭让父亲在生命垂危之际无法言语。我永远不会忘记他辞别这个世界时的那颗滚落的泪。其实,父亲也勿需如祖父般交待,记住家中先人的忌日,是为人儿孙的本分和礼规。
老年的父亲本该还有段好过的日子,谁也没想到他会患上这个让人揪心的病。从大脑失忆到大小便失禁,两年的陪护虽给了我们兄弟姐妹思想上的缓冲,但终是亲人的生离死别,这份伤痛至今仍未消去。
除了近两年的老年痴呆,我记忆中,父亲不曾生过病住过院,却也是个不好运动之人。上世纪七十年代,他身兼公社机关和社队企业办公室两单位会计,为家庭、为子女勤勉以待,积极工作,光荣入党。他对母亲说,他要让自己的子女踩着自己的肩膀上去。他的会计业务因自学钻研、实践积累而提升,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成为全县、全地区响当当的乡镇企业会计师,随后姐姐、妹妹承其衣钵。他高中毕业于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的1962年。因招生计划从紧,他依祖母意愿报考学医而未能录取。父亲生前曾聊及,如果当时报考师范院校,便做了老师。这一遗憾,后来由我弥补。
父亲是个普通平凡之人。在普通平凡之中,他恪守着一个为人父、为人夫、为人子的责任,在我的生命历程中,言传身教着他的品质和家风。
我所念的古镇小学处于赣江支流富水、泷江交汇地。离校二里地的富水河畔,天然生长着一排桑树,棵棵树干粗壮,且枝伸河面。五月,桑葚熟透诱人,引来顽皮或不顽皮少儿攀爬采摘,我便是队伍中的一员。某日,岸边,酱红色的桑葚才入口,猛回头,发现父亲手持竹鞭到了身边。乖乖回去,竹鞭里晃动着父亲的爱之严。
我就读的中学同在富水河畔,离家有八里远,那儿今成了古村景区的一部分。其中的文昌阁、万寿宫,镌刻着我的求学记忆。煤油灯,打地铺。萝卜干,黄豆子。如此条件和营养,体弱之我不幸染上小疾。为不落下学习,母亲依民间药方寻得草药,父亲连续半个月每日送来煎好的汤药,那辆自行车承载着父亲的爱之深。
早点参加工作,减轻家庭负担,是那个时代父母的期许和选择。我以高分考上了城中的师范。入学那天,父母大早起来为我准备行当,木箱、衣被、桶盆、席子。挤搭班车,渡赣江,绕县城,进市区。车站距学校有大段路行程,扁担很少上肩的父亲挑着行李,大步走在前头。沿江路的法国梧桐似在张开膀子迎接我们。担子压在肩上,父亲脸上流露的却是轻松的快意。他的快意里,融着爱之醇。
从三尺讲台,到机关大院,我用父亲般的勤勉烙写生命履痕。2002年端午时节,暴雨连连,洪水突然猛涨,街被淹,家被困,校被围。正值中考,父母所居镇里中学为片区考点。放心不下之故,肩挑教育部门负责人重担的我押送考卷,请人用箩筐挑着,冒雨绕道送入考点。安排交待完毕,返身泷江桥头,观古镇已汪洋一片。老街洪水湍急,军分区调来的冲锋舟都难以行进。时遇三弟媳临盆,母亲陪护困在医院,父亲独自在家盘运家当上楼。电话里,我真想设法回家一趟。父亲说:“家里的事你就不用分心,中考要紧,负好这个责。”父亲的话里,荡漾着爱之博。那年,古镇三遭水患,父亲劳身而待,原本百二十斤的均匀体型,一下掉了二十多斤,从此再未恢复。
父亲故去,家中灵堂遗像用的是我手机所拍存照片。脸庞虽消瘦,却面含笑容,不失慈祥。后随祖父祖母遗像供奉于家中香案台上。睹像思亲。我脑中曾有过烧制成瓷像的念头,但没有去行,我不想这么快就去把父亲的音容固化成一种历史。
一年中,我多次梦见父亲。起初几次,他还是老年痴呆的症状样子,让我依然心揪。新近两次,父亲似乎恢复到了病前的情状,我告诉母亲,母亲似乎也安了一点心。
愿梦从此化为桥。父子相见,我要问:父亲,您在天国一切安好否?
祝福您,祝福您的家人,更祝福您的父亲,在另外一个世界拥有安静平和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