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想我若是一只燕子，定会在春天时飞回我的故乡的。飞回老庭院里那熟悉的老屋，飞回那老屋的旧屋檐下，那个旧燕巢的。不念悲喜，不在乎成败，不去顾及任何事。沿着春天曲线，沿着老屋檐划出的天空痕迹，一路飞回故乡。
　　 与我，会想起一首诗：拂水竞何忙，傍檐如有意。翻风去每远，带雨归偏驶。令君裁杏梁，更欲年年去。再想一想还有一句：鸟向檐上飞，云从窗里出。于是，沿着屋檐自然就会寻到燕子，也就自然寻到老屋，老屋檐下的家了。
　　 想起老屋时，说来就如那句：短篱循石磵，老屋枕烟岑。老屋已是有些岁月了，也就越加的斑驳里带着沧桑之美。记得从小到大，每次我抬头看着老屋，就看到老屋的屋檐，还有檐下的一树杏花，依着山墙，盛放着，把老屋装点得如此的美呢。燕子来时，也是杏花最茂盛的时候，燕子总是衔着几瓣杏花修葺旧垒，一年年的，燕子也这般地念旧呢。总是千里万里，翻山越水，风雨兼程，回到旧巢里，来安居，生儿养女。
　　 那老屋的屋檐恰好地为燕巢遮着风雨，默默地，老屋檐不言不语，只有燕声绕着屋梁与老屋说不尽的话语。
　　 老屋的屋檐，就那样生动地分布在山墙两侧，分为前檐和后檐，仿佛“人”字的一撇一捺，顶天立地。又像鸟儿双翼，苍劲而灵动，轻盈而厚重。总是给我无限欣喜，给我更多的安暖与美好。
　　 仿佛间，好似听到故乡的一只只燕子，在清晨或是傍晚，飞旋在屋檐顶的一方空里。一声声地呢喃着，在那一瞬间，呢喃成一句句诗句，老屋檐，就在蓝天白云下静默着，好似在等待那个归人或是旧年的燕子。这声音好美，对我有一种吸引力，有着无穷尽的力量。好似催促着我回家，回去故乡，再去看看那旧屋檐吧。
　　 想到此时，我好似已经是那只飞回故乡的燕子了。我不顾一路的辛劳，不顾沿途风景旖旎的相留，更是不顾一路风雨的阻挡，我飞着，向着故乡，不停地飞着……
　　
　　 二
　　 看呢，旧屋檐，就好似剪下了一角故乡的天空，湛蓝湛蓝的，总是铺展在我的梦里，无论我走到哪里，行将何方，不会影响到什么的，故乡，庭院，旧屋檐，那屋檐下的暖，就在我的梦里，在我的身边，一时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的。
　　 梦里，不知多少次回到了旧屋檐下，回到了那暖暖的旧檐的灯火里，那旧檐的温暖里。夕阳西下，一抹余晖涂抹在老屋檐下，窗明几净，小庭院里开满了小草花，篱墙上那一丛夕颜，在傍晚开得无比的欢欣，鼓起的小喇叭，滴滴答答好似吹着晚归的哨子。
　　 于是，母亲下班而归，顾不得洗一把脸，就立刻去灶上做晚饭，立时，炊烟袅袅，飘散着饭菜的香气，好似母亲的味道，散发在屋角庭院处。那一朵朵波斯菊开得越加温馨了，还有母亲最喜欢的蜀葵，在风里摇曳着，犹如母亲伸出的手儿，在召唤着孩子们回家吃晚饭呢。
　　 很快，爸爸也下班回来了，哥哥们呢，此刻也放学回来了。我早早坐在屋檐下，边写着作业边和妈妈说话，问这问那，好多问题好多的话，总也问不完说不完，母亲总是很有耐心，也总是唠唠叨叨，一会唠叨着学习，一会唠叨着如何做事，没完没了，那声音就如燕子的呢喃，就如花开的声音，就如小溪里的水，嘤嘤，簌簌，潺潺或柔或燥，如此绵长。
　　 我已习惯了母亲的唠叨，一时听不到，心里好似欠缺了什么呢。伴随着锅碗瓢鹏的叮叮当当声响，还有邻居家的或孩子啼哭或是母亲大声斥责，或是说或是笑，还有偶尔的鸡鸣狗叫羊咩牛哞哞……我都能听出美妙的乐音来，随着边歌边舞，很是开怀。
　　 最喜欢给母亲唱上几支歌曲的，无论在学校学的，还是在哪里学的，影视歌曲，流行歌曲，戏曲都喜欢唱。我一唱，那些蝴蝶儿路过的鸟儿也忘记回家了，先来我家的屋檐下停一停，坐一坐，蝴蝶舞着，鸟儿唱着，还有檐下的燕子，飞舞着，就连那些蝙蝠也在傍晚飞出来，发出超声波，在空里飞旋，挺美的。
　　 再就是，那些小鸡小鹅鸭，摇摇摆摆往回家里赶，说不定也是被我的歌声吸引着回家的呐。暗自想着，不然我还得去找你们回来，记住了，我一唱歌就赶紧往家里赶吧。那就是天要黑了，回家吃晚饭了，要睡觉觉了。我嘻嘻地笑着，对着排着队儿赶回来的小鹅小鸭说着。
　　 母亲仅仅瞥上一眼，就能看出少了哪只鹅鸭了，微微笑着说：还有几只没回来呐，你还真的要出去找找呐。那只麻鸭和白鸭，翅子上有黑点子的那只。明早它的下蛋日呐，呵呵。
　　 急急地出门，边哼唱着歌儿，边蹦蹦跳跳去往村东的小河，一路上遇见谁，都会打声招呼，无论婶婶，还是姐姐阿姨都欢喜地回应着我，很是友好。
　　
　　 三
　　 其实，最喜欢去的就是徐奶奶家了，她家隔着我家一条小巷子。我几乎每天都要去奶奶家的，我只叫她奶奶，不喜欢加上那个姓氏，用来区别什么呢？只是想用来区别我和她不是一个姓氏吗？我很讨厌的，因为我早已把奶奶当成了亲奶奶呢。
　　 奶奶家里好几个儿子，也就好多的孙子，四五个儿子，十多个孙子。因为奶奶来时，爷爷就好几个儿子了，奶奶也带来了儿子，他们又生了儿子，因此，奶奶家里就有好多儿子。
　　 可是，并不影响什么的，因为奶奶对哪一个儿子也一样的，一样的说教一样的疼爱，一样的做吃做喝，一样的缝缝连连的。谁也看不出亲疏来，谁也感觉不出谁是亲生不亲生的。
　　 我总是在清晨的柔和光线里，喜欢去奶奶家里，就算是上了学，也是依然去的。我会提前从家里走，拐弯抹角的去奶奶家的。我路上采上一朵花，或是扯上几把艾蒿，就来到奶奶家了。
　　 奶奶一见我，就欢喜的很呢。赶紧拉我进屋里，或是给我洗洗小手，时间来得及，还会给我梳梳头发的，随我要梳个马尾还是两只小辫子，都会给我梳起来的，比母亲有耐心，因为母亲太忙，总是梳个最简单的，而且边梳边唠叨：要自己学着梳辫子了，多大的姑娘了呐，还不学着梳头。
　　 我就撅着小嘴儿说：妈妈，我不是不学，是梳的不好看，别人看了，总是笑话呢。
　　 笑话就不梳了吗？头梳不好人家笑话不算什么，等着针线做不好，才叫人笑话呐。女孩子，不紧要好好读书，也要学学针线呐，家务呀，什么都得学的呢，做人家的媳妇，不好好学，婆家人不说你，倒是说妈妈没有好好教你呢。
　　 因此，越来越不愿意母亲梳头了，真怕了母亲的唠叨。可是，奶奶不会的，边梳头便问我喜欢梳个什么样子的，梳高点还是低点，梳紧点还是松点。我说随便就行，我还说妈妈总是唠叨我，奶奶就会笑着说：你妈妈是为你好呢，听妈妈的话总是没错的，那个妈妈不希望儿女好呀，等你大了，就知道了呐。
　　 我总是望着奶奶家的屋檐，感觉和我家的一样的暖。那些清晨，我到了奶奶家，奶奶只要有一口好吃的也会留给的。奶奶总是拉着我的手把握拉到屋子里，从她的厨子里或是被子底下端出或是摸出饭菜或是橘子糖果来。
　　 记得那是一个冬天雪霁初晴的日子，我感冒了，不能去上学了，躺在家里，很是无聊，就坚持从床上爬起来，去奶奶家。奶奶一见我，赶紧把握拉到里屋来，关好门说：黛玉，我这刚想去你家看看你呢，咋个不舒服了？感冒了吗？
　　 我说：奶奶，没事的，我已经好了。头也不疼了，也不咳嗽了，明天，我就可以去上学了呢。
　　 奶奶很是心疼地把我揽在怀里，用手抚摸着我的头：还是有点子发烧呢，不急着去上学，在家好好歇着，好了，再说。
　　 然后，奶奶就很小心地望望外面，很快的速度，用钥匙打开厨子的抽屉，拿出来一瓶杨梅罐头，满脸都是欣喜地说：黛玉，这是你四婶从上海回来带回来的呢，悄悄送给我的，让我和你爷爷吃的，嘱咐我不让给孩子们吃，不够分的呐。快来，吃了吧，吃了就不咳嗽了。
　　 奶奶将罐头瓶盖用力的打开，又用匙子一匙子一匙子把杨梅舀给我吃。我摇着头说：奶奶我不吃，不喜欢吃酸的。奶奶就刮着我的小鼻子：黛玉呀，这是酸甜的，可好吃了，听话，吃了就不咳嗽了，不是为了好吃，是为了治咳嗽的。
　　 甜酸的杨梅，我一口口被奶奶喂着，一口口吃着，奶奶自己都不舍得吃一颗呢，却省给我吃。我至今也无法忘记那其中的甜蜜与幸福，我也一直以为奶奶是我的亲奶奶呢。直到有一次我和奶奶的孙子吵架时，他大喊着：奶奶不是你的亲奶奶，那是我的。我才知道奶奶虽然对我很好，却并不是我的亲奶奶。
　　 是呀，奶奶姓徐，我姓王，我怎么会是奶奶的亲孙女呢？奶奶原来是别人的亲奶奶，我伤心极了。那时候，太小一点也不懂事的，就去奶奶身边问奶奶，奶奶就说：不要听熊孩子胡说，放心吧，奶奶谁的亲奶奶也不是，也是黛玉的亲奶奶的。
　　 再次想起那旧屋檐，那故乡的旧屋檐，奶奶早已不再了，只有空空的天空，被曾经旧屋檐剪下的一角，悠悠的一直飘在我的心头，依旧暖着我，呵护着我，让我感受着那一抹故乡之情，故土难离难舍之深情。
　　 其实，故乡与我一直是一体的，无法分割的。无论走到哪里，也无论生活在哪里，那种根深蒂固的故乡情，一直都扎根心底里，那旧屋檐下的暖，那旧屋檐下的幸福与欢乐，一直暖着我，陪伴着我，不曾离开过，随时随地，每时每刻，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