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魏子二十三岁了，书没读了，事也懒得做，一天到晚就知道和一帮狐朋狗友鬼混。
　　 父母叫他到外面打工，或者学一门安身立命的手艺，他虽叽叽歪歪嘴上答应。可屁股一转，依旧我行我素。父母嘴皮子都快磨出老茧了，也没一丁半点的效果。不得已，两口子又请两头亲戚开导，魏子还是油盐不进。
　　 孩子大了，做父母的，骂也骂不得，打也打不得。夫妻俩常常垂泪叹息：是不是我们上辈子做了啥缺德事，要不然咋会生出这么个“讨债鬼”？
　　 魏子父亲结婚早，二十刚出头便有了魏子。四十多岁本是干事业的好年华，可养了这么个不省心的儿子，让这两口子愁得不知所措。儿子老大不小了，老这样游手好闲，人废了不说，弄不好还惹出事端来，到时怎么收场啊！万般无奈，魏子父亲打起了提前退休的主意。
　　 一天晚上，夫妻俩提着大包小包，敲开领导家门。两口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诉说着自己的不易，央求领导发发善心，帮忙给他办理内退，好让儿子接班。有个“马嚼子”套着，魏子这匹谁也驯服不了的“野马”或许能收心改好。领导心软，让这对苦难的夫妻说动了。
　　 没过几日，由魏子父亲填表，魏子签字，魏子便名正言顺地顶职上班了。魏子没正儿八经读过一天书，他的高中文凭还是他父亲走后门弄来的，除了酒量大，魏子干瘪的身上再也找不出啥能耐来。好在一直在社会胡混，待人接物，魏子还有些眼力见儿的。打小花钱跟水淌似的，不知赚钱的艰辛，也没有把钱财看得多重。单位本来就没啥事，他不争名，不争利，又舍得花钱，和同事相处得也还算不错。魏子边混边上班，老魏烦神的一家终于消停了。
　　
　　 二
　　 在苏北农村，男子二十五六岁若还不结婚，自己不急，做父母的就如热锅上的蚂蚁。
　　 魏子二十三岁，在单位上班，其实他的父母犯不着心焦。他父母虽都是正式职工，但单位都在离土不离乡的镇政府，思想观念和本乡本土的庄户人没有多大的差别。
　　 魏子妈四十刚出头，就急着想做奶奶了。见到熟人常笑眯眯地说：“请你们耳朵放长点，我家儿子人长得实在，若有合适的，烦麻给我家魏子说一个，不管成与不成，我一定请你们喝酒。”这做父母的总捡好词用自己儿子身上。
　　 魏子长得岂止是“实在”，精瘦精瘦的，尖嘴猴腮的脸上都剔不出二两肉来，那双老眯着的小细眼，既让人觉得他老没睡醒，又让人觉他总藏着掖着啥似的。魏子长相不好，家又在农村，城里条件好点的姑娘自然看不上他。而他呢，人丑心俊，干巴巴、肥嘟嘟、黑乎乎的姑娘一律入不了他的“法眼”。
　　 后来，在亲戚的撮合下，他和邻村一个叫英子的姑娘结婚了。英子高挑清秀，尤其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如同一对奇大的黑珍珠漾在她那如初月一般俊俏的脸上。
　　 英子勤劳能干，十五六岁，初中刚毕业，就能开个拖拉机耕地，其架势不输给村里任何一个后生，加之人又本分老实，在村里村外落下很好的口碑。妇女们闲聊时常感慨：谁家若能娶上英子做媳妇，准是这家祖坟冒青烟了。何曾想到，英子这朵水灵灵的鲜花竟然让魏子这个二流子掐了。
　　 村里人愤愤不平，就魏子那怂样，人无三秤砣重，若不是有个好班上着，还摊上个上班拿钱的父母，这辈子连英子那双细嫩的小手都别想摸一把。想想也是的，这村里，浓眉大眼，长得精精干干的男子打光棍的多了去，这就是命，不服不行。
　　 结婚第二年，魏子的儿子便呱呱坠地了，大儿子的尿布还在竹竿上飘扬，小儿子又出世了。魏子是个酱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主，当父亲了，也没有做父亲的样，把班上的事打发了，依旧在外疯。
　　 儿子绕膝转，男人上班拿钱，英子觉得日子过得也还算舒心，乡下女人图的不正是这个吗。
　　 魏子父亲自打内退后，儿子上班也没有整出啥幺蛾子事来，提心吊胆的日子总算熬出头了，就整天打牌钓鱼，过起了悠闲自在的退休生活。
　　 魏子的母亲虽还在上班，家里的一大摊事却一股脑地摞给了英子。英子侍候完大的，又侍候小的，顾完家里，还要忙着地里。在地里一把，锅上锅下一把的忙碌中，做姑娘时积攒下的靓丽也慢慢消失了。
　　 寒来暑往，她由一个清纯可人的村姑，变成灰头土脸的村妇。魏子对她折腾的兴致比先前也少多了，夫妻间缺少柔情蜜意，家里地里总有忙不完的事，内敛的英子早就厌倦了床弟间的那点破事。天一黑，倒头便睡；天麻麻亮，就起床忙碌。英子的青春就这样在日复一日的操劳中消失了。
　　
　　 三
　　 婚后六七年，村里对魏子的风言风语渐渐多了起来。说魏子喝完酒，常常和朋友到外地洗澡，犯了不少浑。
　　 英子很少与人交往，外面再大的风，刮到她那，连张枯树叶都掀不起来。英子默默地操持着这个家，家里给她收拾得异常光鲜，地里的收种，也从不让丈夫操心，其实魏子那德行，不给英子添乱就算烧高香了。英子有时也很满足，不管年景好与不好，公公拿着退休金，婆婆、丈夫拿着工资，冻不着，饿不着，家里用大钱的事也不用她扛。丈夫虽然不疼爱自己，但也从来不打她。“猫尿”灌多了，丈夫也会胡七黑八地骂她几句，这在乡下压根算不上个事。但凡娘家有点大事小情，他也忙前忙后地跑，不知详情的娘家人庆幸英子嫁找了那么好的一个婆家。这女人啊，只要男人给足了娘家人的面子，哪怕背地里自己多受点罪，也不觉得委屈。
　　 魏子的单位不大，名气也不响，职工以顶职和退伍兵居多，工资和其他单位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可人一走运，好事挡也挡不住。前些年单位改制，魏子单位由县管变成了省属，工资竟翻了一番。补发的工资加上父母的帮衬，魏子打算到城里买套房。这乡下，天一黑，碗筷一推，各家门一关，死气沉沉的，哪像城里，灯红酒绿，天放黑，惬意生活的序幕才拉开。魏子虽住在乡下，魂却早被城里丰富的夜生活勾走了。
　　 可英子死活不同意只买一套，“两个儿子，只买一套房子，眼瞅着孩子长大了，难不成让一大家子团在一套小房里吵闹？你以为你工资涨，房价就不涨，要买就买两套。”英子自打生了两个儿子，在忙忙碌碌中话渐渐多了起了，她在这个家不但给老魏添丁增口，一家子数她干的事最多，在这个家她可谓是劳苦功高。自立的女人，说话自然硬气，男人不着调的事，她管不了，她也懒得管，但不中听话，每回都硬朗朗地给顶回去。
　　 “你以为买房子就是三斤萝卜两斤菜的事，站着说话腰不疼，有本事你拿钱，若能买十套，那是你的能耐。”魏子冷冷地说道。
　　 “拿就拿，别以为家里就你苦钱，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几个钱都喝酒洗澡浑了，若不是改制，若没有爸妈帮衬，你拿什么买房，你除了福气好，有什么本事。”说完，英子走进卧室，在柜里窸窸窣窣掏出了十来张存折，竟然有十多万，这是这些年英子养猪种地攒的。平时吃喝拉撒的钱都是公公婆婆出的，大事用钱，魏子高兴起来也会给点她。男人不是过日子的人，自己不上心吃苦，公婆走了，拿什么养两个儿子啊。看着摊在桌上的存折单，魏子觍着脸笑了，没想到这老实巴交的女人竟然这么聚财。
　　 英子家一下子在城里买了两套房，可把村里人眼馋坏了。儿子人模人样地上班了，又在城里买了两套新房，魏子父母喜滋滋地收获着村民投来羡慕的眼光。儿子在外拈花惹草的事，做父母也没太放在心上，这年月，年轻人心思活点，性子野点，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这男人顾家是根本，和顾家相比其他都是细枝末节。
　　 魏子喜滋滋地领来钥匙，一套请人装修，另一套闲着。选了个黄道吉日，英子一家搬进城里。城离村子不远，城里事忙完了，英子便骑个电动车，到乡下忙活。
　　
　　 四
　　 魏子属于兜里有钱就轻狂的主，有了闲钱，欲望跟着也就膨胀了。魏子加了工资，又进了城，走路的样子都比前拽了不少，兜里揣最差的烟也是硬壳中华。进城后，魏子也着实郁闷了一阵子，看看发迹的男人，有几个不是家里红旗不倒，家外红旗飘飘的，若能如此，就算早死十年也够本了。想想自己也好这口，但受条件限制，东扑一口，西逮一嘴的，也没有一个呼之即来，挥子即去的情人，跟那些成功男人一比，自己简直枉做爷们了。
　　 只要有狼心就能逮到肉吃。一次，魏子在麻将馆遇上一个叫杏子的留守媳妇。杏子娇小丰满，虽然长相一般，肤色也不是很好，模样比英差远了。但杏子一见到年轻的男人，就舌尖发软，舌根发硬，嗲声嗲气的声音拱得男人心窝直痒痒。
　　 这女子让男人动心的，不仅仅是长相，一听到杏子娇滴滴的声音，魏子便觉得心旌摇曳。魏子跟杏子打了半天麻将，身子骨酥麻了半天，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输了多少钱。
　　 魏子在风月场混多了，女人能不能勾到手，稍做察言观色，便大差不差的心里有数。麻将散场时，两人互留了电话。
　　 杏子男人长年在外打工，小孩又读寄宿学校，一个人闲得只抽时间没法打发。上午睡觉睡到太阳晒屁股，中午胡乱吃点，便忙着找麻将场。这个女人啊，一不安分，初一到十五总会被男人逮到寂寞的时候。
　　 起先只和魏子打打麻将，后来打完麻将就和魏子下馆子，慢慢地麻将由麻将馆打到家里，再后来由桌上打到床上。杏子的嗲声浪劲，让魏子对家的牵挂消失殆尽，有时竟明目张胆地和杏子双宿双飞。
　　 贤妻不用养，娇妾难侍候，两三年下来，魏子觉得有些入不敷出。而杏子一个劲地枕边嚷嚷：谁谁又买车了，这年月，男人连辆车都没有，除了我这傻瓜，天下还有哪个女的原意跟你，坐在你摩托车上，我都觉得寒碜。杏子的话撩起了魏子的虚荣，后来，他竟然把那套闲置房给卖了，开着蔟新的桑塔纳3000，带着杏子到江南疯去了。
　　 英子听说男人把房子买了，跟小女人跑出去耍了。气得英子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当时说这门亲事，就有人给她提过醒：魏子这人不安分，你嫁给他，眼前风光，日后遭罪。可她架不住父母的劝说，但凡当时自己有点主见，也不会落到现在这般田地，英子越想越恨，心里狠狠骂道：“魏子你这个挨千刀的，这样过日子，是不是前面没有路了！”
　　 魏子和杏子的事，她早有耳闻，只是没有逮到现形，多一事不如不少一事，她也懒得过问。魏子是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等添了孙子，他疯够，自然会回心转意。
　　
　　 五
　　 看着两个可爱的儿子在她和公公婆婆的呵护下快快乐乐地成长。她不想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窗户纸只要不捅破，日子就这样相安无事过下去了。可魏子这次玩大发了，竟然把房子卖了，再也由不得他这样胡来了。她把自己和儿子衣服收拾一下，推着小平车回娘家了。老丈人老丈母一看女儿赌气回来，一听原委，气得直跺脚骂魏子，骂完了，又搂着外孙埋怨起女儿来，“女儿在外婆家受委屈，回娘家散散心是自然的，可你带着儿子回来，算是哪门子事，你把娃带回家，他一家人正好落个清闲，你把小孩都摞给他们，看他们一家子急不急。”
　　 英子的公公婆婆到家发现，媳妇带着宝贝孙子赌气回娘家了，急得嘴唇起泡。“三岁看到老，这话一点没错，原指望他上个班能变好，哪想到他变本加厉，成了个十足的败家子，看来得为他操心一辈子。”魏子母亲一脸沮丧地长叹道
　　 晚上，魏子父母提着一大堆礼品，到英子家赔不是。当着亲家公面，英子父母狠狠地数落着这个不着调的女婿，但想想亲家公亲家婆对闺女也真不错，女儿也从来没说过他们半个不字，看着他们低声下气的样子，也不好意思含沙射影指责亲家了。细细想想，自家女儿已是两个娃的娘了，把她这个家拆了，又咋整？大外孙上小学，小外孙也上幼儿园了，放在家里耽误了娃的学业也不是个事。英子回家也嚷嚷着要离婚，离婚哪是说离就离的，离了，这两个娃咋办？这二婚又能找到啥好人家。骂完女婿，老两口回过到头来又哄英子。
　　 儿子是自己的心头肉，一提起儿子学习的事，英子硬着的心顿时软了下来。她把还没在娘家放安稳的东西又搬装上了小车，噘着嘴，推着小车，跟着公公婆婆回家了。
　　 卖房风波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了了。回到家，依旧没见到魏子的影子。英子又里里外外地拾掇起来，这一忙就淡忘了魏子做的混账事。家里收拾完，又哄着两个儿子睡下。英子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胡思乱想。这人生在世，就是他人听自己的故事长大，自己听着他人的故事老去。唉，这个世上清纯男女又有多少，日子不就是一个黑夜连着一个黎明，一个夕阳又唤醒了一个黑夜过吗，哪家没操心事，只是说破没说破而已。又累又气，英子衣服也没脱，灯也没关，竟睡着了。柔和的灯光静静地洒在英子消瘦的身上，四十刚出头的英子，黑发里掺着很多的白发，她的头发就像乱了时绪的昼夜，黑发里藏着她的孤独，白发里悲戚着她的苦难。
　　 第二天早上，魏子从江南回来了，端着茶杯，手指夹根烟，哼着小曲，对英子竟然没有半点愧疚之意，这男人亏欠女人多了，跟没有亏欠似的。对英子责怪他卖房买车很不以为然，“自己手紧点，几年工资就够买房的，小孩没长大，房空着，人憋着，这样活着有意思吗？你以为人人都能到八十九十的。”原本想好好数落数落他，没想到自己没说几句反被他抢白一顿。跟这种混球多说理，简直是对牛弹琴，英子实在懒得再答理他。英子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闻到他上残留的女人的香水味都觉得恶心，收拾完家务，径自去超市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