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丹枫】十斤粮票(散文)
脑海中常常浮现出他送我粮票的那个情形。
那是一个清冷的早晨,“嘭、嘭、嘭”地敲门声响起。我打开办公室门,一位清瘦的老人走了进来。他是我的领导,县委党校副校长兼党史办的主任——王广琛。他看着我,没有多讲什么,不容推辞地把十斤粮票塞进了我的衣兜里,拍拍我的肩膀,转身就走了。那两年,是我生命中的寒冰期。母亲病逝,闭眼时瘦弱的只剩下一付骨架;父亲因连失奶奶和母亲两位亲人,精神失常,常常傻笑着就把整个西瓜或者食物扔进厕所里;妻子产后精神抑郁,看着满屋子的杂乱无章却不怎么打理,小孩子的衣服脏得起泛起亮光,也不知是否应该浆洗。而我,除了工作,还要操持一家的生计。生活就像一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常常叹息不止,王校长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把省吃俭用攒下来的粮票给我,出门时还嘱咐我不要讲给任何人。粮票,是特殊经济条件下的历史产物,在定量供应粮油的年代里,那是生活不可缺少的凭据之一,是人们生活维艰的载体,也是一段经历者心酸的回忆,走过这段历史的人,对粮食永远是那么地渴望和敬畏。
就在校长转身出门的那一刻,我鼻子一酸,眼泪就泉涌似地流了出来。就是这样关心我的领导,我最初接触他,总有点害怕的感觉。他不苟言笑,脸部表情威严,眼神里射出的光束似乎有着很强的穿透力,严肃起来他的两只耳朵会让人看到在明显地跳动。每天上班总要提前二十多分钟到办公室里,戴上老花镜,一写就是半天。下班关门,总要“嘭、嘭、嘭”地敲上三下,走出几步后又要折回来再敲三下,这才放心地离开。每当我听到这样敲打,就知道是领导下班走了。我曾在心里多次琢磨,这样的风格,可能与他的经历有关。他从小吃苦受难,1948年参加革命工作,当过学校校长和区公所的秘书,任过县委办公室的干事和副主任,在人民公社担任党委书记,一干就是七年,带领群众修建红旗渠,改天换地重新安排林县河山。既有过人业绩,又经受过许多磨难。他一生多与文字为伍,县委办公室工作八年,主编《中共林县简史》、《新编林县志》、《林县经济发展史》、《英雄渠资料》等书籍资料达12种之多。来到党校工作,又兼编纂党史,主编《中共林县党史大事记》、《林县革命回忆录》,呕心沥血,兢兢业业。他骨子里聚着正气,袖子上甩着清风,威严该是在这样的风风雨雨中塑成的吧。
还有一件事,让我刻骨铭心。一次他叫我到办公室,指着我从印刷厂回来交他的文稿,敲着桌子,生气地道:“你看看,标题上这么大的一个错字都没校对出来!”我一看,真是傻眼了,光顾着校对正文,而忽视了标题。“文字如人生,就连标点符号都不能有错,何况标题!千日之成,始于今日,从现在起,你就要养成一丝不苟的好习惯才行。”校长一语双关的话语,刺痛在了我的心里,剪树刀似地修剪着我的成长。渐渐地我对校长由畏惧变为了祟敬,相互之间有了很多的默契。我有苦最想与他倾诉,他有心里话也最想说与我听,工作上更是对我信任有加,以至于我离开党校工作,又从新华书店转干调至县人大常委会办公室工作后,他主编的《中共林县组织史》成稿,还是让我把党校的老旧打字机搬去,夜里加班加点将其打印成了《征求意见稿》。本来我办公室的文字工作任务就很重,再加上这常常通宵达旦的打印,我被累得吐血。我没敢告诉家人,更没敢告诉校长。我知道这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和重托,更是老领导仍然惦记着我的家庭困境,让我挣点经济上的补贴而给予我的照顾。2007年阴历8日30日中午,噩耗传来,校长在为帮亲戚找医生奔波一上午,又饥又渴地回到家属院楼口时,心脏骤停,连楼梯都没上去就猝然离世。我悲痛万分,跪在他的灵棚前,哭成一个泪人,站都站不起来。我生命中的贵人、恩人;我工作中的导师、伯乐;我忘年交的朋友、长辈,就这样突然地悄然离去……
十斤粮票,这件事虽然已过去三十多年了,但这个画面在我眼前仍是那么地清晣,带着温度的票证摩崖石刻般地印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