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遥远的大崖湾(散文)
一
在遥远的大崖湾,有一座古朴庄严的小院,院内青砖砌墙铺路,这是一座屋檐雕花翘脚、里外两进的四合院。
院里住着三户人家。上院一溜四间砖瓦房,阔气排场,住着江小猫他们一家;台阶下,一个女乡村“赤脚医生”和她被下放的工程师丈夫租住在南边的一间配房里;二狗子一家则挤在对面一间向阳的屋子。还有两间没人住的房间,用来堆放江小猫家废旧的桌椅和一些不常用的杂乱物品。
姥娘家和江小猫家门对门住着,比起他家的深宅大院,姥娘家那个农家小院就显得单薄许多。听姥娘说,江小猫的祖上也很穷苦,以给人扛长工为生。他祖父的祖父发誓要改变这一切,独自去了外地,先是跟着东家学徒,吃了不少苦;几年后积攒了一些钱,便辞了工自己做起了生意;多年后荣归故里,花了很多银两才盖起这座独门四合院。姥娘的话,在江小猫奶奶手腕上那只大银镯子和屋里那一对青花瓷瓶得到了证实,江小猫的祖辈的确给子孙后辈留下了福荫。
江小猫从一年级到小学毕业,都是班里的学习委员,胳膊上有“三道红杠”为证。我和他在同一个班级,也有一段时间做过同桌。他虽为学习委员,却很少做家庭作业,上课也不好好听讲,经常骚扰前后左邻右舍;有时正交头接耳吃吃发笑之时,只见一个潇洒的抛物线,老师的粉笔头就准确无误地落在江小猫头上。
几个没有自制力的男生,经不住他的蛊惑,也和他一起调皮捣蛋;不是往女生铅笔盒里放蚂蚱,就是编顺口溜讥笑他见不惯的同学。就是这样一个人闲狗不理的江小猫,居然在两次数学竞赛中得了满分;一次是学校组织的,另外一次是公社联校组织的。
为学校增添了荣誉的江小猫,在老师的褒奖和同学们艳羡的目光下,不再那么为所欲为,稍微收敛了几天。他爸爸福全叔,总算把习以为常的举巴掌暴打,改成微笑拍肩膀赞许的模样。
然而好景不长,他又闯祸了。
那天,老师提问江小猫前排女生回答问题,谁知女同学刚站起,就趔趄着跌座在椅子上,龇牙咧嘴地哭了起来。原来这江小猫把人家女同学的两根麻花辫,悄悄缠在了椅子上。老师气得对着江小猫的屁股“啪、啪、啪”就是三教鞭。“江小猫,明天叫你家长来!”老师气咻咻地说。江小猫很庆幸那几天爸爸在矿上加班不回家,他妈去学校,回来也只是训斥一下他了事,否则他少不了挨一顿胖揍。
调皮归调皮,江小猫的学习成绩却不错。每次考试都在班里名列前茅,这也是让老师又爱又恨不起来的原因;也让那些死记硬背,勤奋苦学的同学羡慕嫉妒得不行。
大人们都说,如果江小猫走正道,那将来一定是个人才;若是学坏的话,一定是个无可救药的坏小子。
二
下午放学后,知道爸爸妈妈还没下课,我会绕着小路先去姥娘家找点吃的东西,垫补一下饥肠辘辘的肠胃。如果姥娘不在家,十有八九是去了对门江小猫家,和他没牙的奶奶唠嗑说话。两个老太太在一起讨论着儿子长媳妇短的,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大崖湾村白天没有关门的习惯,都是乡里乡亲,往往一跨腿就进了院子;小孩子追着嬉笑玩闹,大人则倚着树,靠着墙,或者干脆一屁股坐在石阶上,东家长西家短地打开了话匣子。
江小猫的奶奶长得慈眉善目的,我无来由地喜欢她。她和姥娘一样,都裹着一双走起路来颤巍巍的“三寸金莲”。看见我进来,她就知道她的宝贝孙子放学了。江小猫奶奶笑眯眯地问我,小猫没和你一起回来吗?我摇摇头说,没见。心想,我才不和那个害人精一起走呢!两个老太太还在没完没了的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听得我肚子咕噜噜直叫唤。
我扯扯姥娘衣袖说,姥娘咱回家吧。姥娘知道我的用意,便挪下炕说,真快呀,一晃孙辈们都长这么大了,咱们这些老家伙也快到那边歇歇去了。哎,谁说不是呢。小猫奶奶附和着说话,两个老太太挥手告别。
回到家里,姥娘赶紧去厨房给我找吃的。也许是一块烤得脆脆的的玉米面饼,也许是一块甜甜的烤红薯。我在姥娘家的院子里正好看见对面江小猫家的大门,他一直没回家,二狗子也没见,这两个形影不离的坏东西,一定又不知在哪里憋坏呢?
三
那时,国家已经结束了一场灾难性的浩劫,到处是一派欣欣向荣、生机勃发的盛世景象。各文艺团体、文学书刊,像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多年不动笔的老艺术家们好似青春焕发,纷纷奋笔疾书赞美歌唱这来之不易的盛世美景。
学校为此专门组织了文艺宣传队,表达心中的喜悦。我们低年级学生只能组织个女生小合唱和舞蹈快板;而高年级的学哥学姐们,则被选在乐器组吹拉弹奏,好不风光。江小猫的两个姐姐江小鱼和江小欧都在乐器组;她们一个拉风琴,一个弹琵琶,在学校这姐弟仨出尽了风头。
演出的时候,大家一色的白衬衫红背带裙,红领巾;男生白衬衫蓝裤子,红领巾;而且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浓墨重彩,每个人的妆都一样。一样的动作,一样的神态,不仔细辨认,真的难分彼此。
没想到几十年过去的某一天翻腾柜子,竟然倒腾出那时演出时的一张照片。
简直不可思议!还有这张敲锣打鼓的照片,是舅舅和几个爱好红火的乡邻,在庙会开演前助阵时拍下的。
四
每年阴历的三月初八,就是大崖湾村的庙会日,这期间村里会唱三天大戏。平静的小山村一下子就沸腾了;人们早早吃罢晚饭,提着马扎拿着板凳,邀上同伴叫上亲友,去戏台前占最佳位置。
既使在晚上,姑娘们也会悄悄换上好看的衣服,样子腼腆羞涩,最能吸引小伙子的眼光。有那谈恋爱的男女,正好可以借这个时机大胆的站在一起。最开心的要数孩子们,趁着大人这几天心情不错,可以讨个一毛两毛的零花钱,买个米花糖呀,冰棍呀等一些平时吃不到的小零食。
戏台下,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嬉笑玩闹声不时传来。只听幕后梆子一敲,锣鼓响起,顿时台下鸦雀无声;舞台上灯光瞬间照亮,大幕已拉开。生旦净末丑,轮番登场;这边出将那边入相,你方唱罢我登场。
听舅舅说,那晚的女主角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晋剧表演艺术家。怪不得这么多人来看,拿现在的话来说,这就是明星效应。虽然我听不懂咿咿呀呀唱的什么,却记住了戏曲的名字《打金枝》、《十五贯》和《三娘教子》。仿佛千年的王侯将相穿越而来;好像只有在舞台上才子佳人的桥段才能从古唱到今。
几年后,我家搬离了大崖湾;后来,姥娘去世。
进入新世纪的大崖湾,终于在一片拆迁改建的巨大潮流中渐渐消失了以往的模样。两年后全体村民搬进了漂亮的新楼房,成了小区居民。楼前花圃围绕、绿树成荫;幼儿园童声朗朗,老人们惬意地晒着太阳。
现在每年我都要给舅舅拜年,只是每次都要打电话问舅舅楼层门牌号。仿佛记忆永远停格在那些曲曲弯弯的小路,和每家每户、独一无二的大门前不愿醒来。
首发
就像小时候最好吃的零食,肯定是姥娘的那块烤红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