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我的同学(小说)
小学毕业前夕,我因一场疾病耽误了两个多月的课,升学考试时,因一分之差与市重点初中擦肩而过,好不气恼。就这样,我来到了乡中学,成了乡中学里小升初的年级第一名,老师的重点培养对象,老师们的重视冲淡了我没考上重点中学的失落,感觉这里也挺好。
然而,这种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几天,很快被一个插班生给搅乱了。那天,老师领进来一位白白净净的小男生,他低眉顺眼的,很腼腆的样子。老师介绍说:“这位李同学叫运,是从市重点中学转学过来的,成绩很好,希望大家都向他学习。”我靠,本来我是第一的,半路上杀来个程咬金,抢了我的位置。我杀气腾腾地注视着他,这位运同学当然不知道我的心情。我暗暗地说:“想抢我的第一,门都没有。”
就这样,我和他暗暗地较劲,课余时间同学们都在教室外边玩,我在教室里学习,啃书本。特别是我如果看到运在那里学习,我学习时间肯定不会少于他。奇怪的是,运并不是那种刻苦学习的孩子,他的光芒只是市重点中学转学过来的,老师也只是注意了他一段时间,他并没有多少出色的表现,第一次摸底考试他就没考过我,屈居第二名。有时上课铃声响了很久,他才背着书包蔫蔫地进教室,或者大家都吃完饭从家里返校了,他却拿着块煎饼在角落里蹲着吃。据他村里的同学说,他娘忙的时候,或者下雨天,经常不做饭,有时就让孩子们用凉水倒点醋泡煎饼吃。就这样,我还是我的第一,后来运连第二也排不上了,我从心里觉得他不再是我的竞争对手了。不知道为什么,初一升初二的时候,他竟然被老师留级了。
就这样,我成了他的师姐。有时在校园里遇见他,我和他打招呼,他也只是腼腆地一笑。
后来我考上了高中,去小城上学了,这个同学也就从记忆里消失了。
再一次听说运的时候,是初中同学二十八年同学聚会宴上,同学们从四面八方而来,相聚在一起,都很激动,有些不自我介绍,都认不出来了。二十八年的光阴,人生有几个二十八年呀,大家相聚甚欢,互相说些小时候的事。有好多同学都不是一级的,也来了。因为那时候,乡里的孩子大多想考中专,留级复读的不少。我突然想起初一同学运,环顾四周,也没有他的影子。我问大家:“怎么没见李同学来?”大家确认完我说的李同学就是当时转学来的运时,有他村里的同学说:“他呀……”我很惊讶,迫切想知道运怎么啦。同学给我道出了运家的故事。
从同学口里得知,运当时从市重点中学转学过来,是因为他娘不愿意给他交昂贵的学费,感觉离家远,不如在家门口上学省事,所以才转到这里来。运的娘专横跋扈,在家说一不二,是那条街上有名的泼妇。
那次,邻居家的猪把她家的白菜拱了,她从地里一路骂着进了家门,搬了个凳子,泡了一壶茶水,买了二斤油条,坐在那里,一蹦三尺高,唾沫星子乱飞,变着花样地骂她家的邻居,她一蹦,前边肥硕的两只奶子一晃一晃的,惹得街上的人捂着嘴偷偷地笑。运怯生生地走到他娘身边,小声说:“娘,你别骂了,人家都给咱把白菜扶好了,别人都笑话呢。”他娘更来劲了,指着他开骂:“我看你和你爹一个熊胎,别人欺负到咱家头上,你们也不敢吭声。”没人能骂得过她,邻居被她骂得气得胃出血,最后赔了她家钱,他娘才罢休。
运的爹是个老实的庄稼汉子,寡言少语。好汉无好妻,娶了个泼妇。
运有一个姐姐,不到结婚年龄就嫁到婆家去了,在婆家好吃懒做,据说她男人大热的天去地里干活回来,他姐在家里睡大觉也不给烧点水喝。他姐夫来找丈母娘算账,被运的娘骂得狗血喷头,他娘指着闺女、女婿,比骂邻居蹦得还高,“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你娶得起媳妇就管得起饭喽。”他姐被退货了,婆家丝毫不顾惜媳妇怀着孕,说有其母必有其子,生下来也是帮他娘,宁可不要这个孩子,也不要孩子他娘。
运的娘嫁闺女时嫁出去的是一个,被退回来时,却由一口人变成了两口人,当娘的脸上实在不光彩。姑娘被退货,自然就成了别人的笑柄。他娘感觉全村的人都在嘲笑她们一家,她整天唠叨着她本家的人不是这个想拿她闺女换亲,就是那个想要她闺女肚子里的孩子。气得几家本家的人想合起伙来揍她的,被运的爹低三下四去赔不是,才给压下去。他娘与周围的人成了仇敌。
怪不得运少言寡语,原来话都让他娘和他姐说了。
运初中毕业后,就回家务农了。农村的孩子说媳妇早,运到了找对象的年龄,别人一打听他有这么个娘,没有谁家愿意把闺女嫁到这样的人家,尽管运老实本分。
运的命运改变是源于那次家庭变故。那天,运的娘和运的奶奶因为生活费的事吵起来了,据说是运奶奶轮流着跟他两个儿子过,到了该去老二家的日子了,他奶奶那天没走,婆媳俩说着说着,话赶话的,就吵起来了,运的奶奶气得一蹦三尺高,和运的娘吵架:“养儿防老,在谁家多待两天也不为过,我养大的孩子,多吃他两天怎么了?”运的娘比她婆婆蹦得还高,这个女人,没人惹她,她还想找谁的事呢,她婆婆敢惹她,正好憋在胸腔里的气没地方撒。娘俩骂着骂着,动起手来。等运的爹到家的时候,运的奶奶脸上插着个劈柴渣子,呼呼地流血。老人家疼得死去活来。运的爹,这个庄稼汉子暴怒了,忍了这么多年的气,似乎在那一刻爆发,他抡起棍子,照着运的娘头上一棍子打下去……
这一瞬间,一切都改变了。当警车的鸣笛声响起来的时候,他爹要被拷走了,这一下子,娘没有了,爹也没有了。运都傻了。
村子里的人都来了,以村长为首,村子里的人给警察跪下,都说这女人罪有应得,请求政府宽大处理他爹,毕竟是失手了。
可是。法律不讲人情,运的爹还是被带走了。
运成了孤儿,他姐已远嫁。这个老实本分的孩子,一下子承受不了这么多的事,他精神失常了。时好时坏,至今还是单身一人。好的时候和正常人一样,犯病的时候需要三四个男人才能摁住他,靠大队里救济过活。
运,这样一个优秀学子,废了。
我长吁了一口气,心里很不是滋味。人的命运,反复无常,有时非人力能把握。
恍惚记忆中,那个英俊,白白净净的少年走在校园中,见了同学,腼腆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