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麻脸婶娘(散文)
婶娘嫁到我们家的时候,我当时还吸溜着鼻涕满大街跑着玩,除了对喜糖感兴趣,对这个新婶子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嫌她长得丑,满脸麻子,她和二叔结婚后,他们单独在西院过日子。
后来听我娘说,婶娘脸上的麻子,是她小时候出疹子,当时农村条件差,她娘护理得不到位,留下了一脸麻雀斑。长大了,三里五村想娶她的后生也少。我二叔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腿短,个子没长起来,短粗型的。左眼皮上有一个疤瘌,上眼皮往下耷拉着。他还时常磕巴眼皮,给人嬉皮笑脸的感觉。记得有一次,有一位外乡的妇女从我们村子里街上经过,她问我二叔:“大哥,去西乡路怎么走?”二叔一开始没听明白那女人说的什么,他唧哝着双眼看着那妇女,那妇女不满地说:“大哥,你要不知道路就说不知道,你调戏俺干什么呢?”二叔有这么个毛病,他自己不知道,被人这么一说,他自己脸红了,给那女人指了路,落荒而逃。
别人都说我二叔眼睛难看,我却不这么认为,曾经有一段时间,我觉得二叔磕巴眼皮真好看,和别人不一样,我没事就跟二叔学磕巴眼皮,我娘用筷子戳我的眼,把我戳哭了,我后来才改了。
关于麻脸婶娘和我二叔,他们相亲的时候有一个典故,我二叔不好找对象,麻脸婶娘也嫁不出去,这时,我们村里的媒婆想起这一对佳人来了,正好麻脸婶娘是媒婆娘家的远方侄女。他俩见面了,还非常对眼,麻脸婶娘对我二叔说:“你别嫌我的麻子脸,我也不嫌你的磕巴眼,咱俩搭伙过日子吧。”就这样,麻脸婶娘成了我的家人。
二叔他们结婚几天后,我娘说要宴请婶娘来我家吃饭,那天中午做了好多好吃的。我不同意她到我们家来,我哭闹着说:“她长得那么丑,一脸麻子那么难看,为什么让她来咱家?她来给我抢吃的。”我娘气得狠狠地揍了我一顿,我躲在小屋里哭泣。婶娘笑嘻嘻地来了,我不理她,等她在屋子里坐定,我娘和她拉家常,我从里屋里冲出来,对着她喊:“麻子脸,麻子脸,吃人饭,拿人短。”我娘尴尬地站起来追着我打,婶娘也不生气,她说:“嫂子,小孩子家,别和她一般见识。”
那天,我是气嘟嘟地专挑大块的肉吃的,也不让婶娘叨菜,吃饱喝足,跑到街上玩去了。二婶什么时候离开我家的,我不知道。
那天,我从外边玩到很晚才回家。第二天,爬不起来了,浑身疼,一次一次地上厕所,我娘一摸我的头,赶紧让我爹找了一辆车,把我送到了镇医院,医生诊断为痢疾,幸亏送来的及时,不然脱了水,就很危险了。我娘衣不蔽体地在医院陪护着我,我爹在学校里工作也很忙,姐姐们在上学,家里没有别人可以照顾我,我娘还愁着家里的猪鸡没人喂。后来,婶娘来医院了,她对我娘说:“嫂子,你先回家忙活去吧,我在这里照顾四丫头。”她说着,又从布袋里掏出来一个包。对我娘说:“这是我自己攒下的五十块钱,你看着给闺女买点好吃的,换换口味。”婶娘转过头来,笑着对我说:“今天婶子陪着你好不好?”我看她麻脸上的雀斑,一笑堆成了堆,点了点头。小声地说:“谢谢婶娘。”奇怪的是,那天我看她的麻脸没那么难看了。
婶娘很能干,本来长得就很粗壮,说话大声大气的。二叔会使牲口,两口子在窑上拉角,就是帮人从窑上把砖运到人家家里来。经常看见二叔坐在马车前面拿着个小鞭子呦呵牲口,婶娘坐在后边车子的砖跺上大声和二叔说笑着,两口子拉着砖经常从街上走过,也是一道风景。都说赵老二磕巴着个眼,娶了个能干的媳妇。
麻脸婶娘确实很能干,一窝生了俩个小子,双胞胎。我非常高兴,有事没事就往她家跑,哄我两个小弟弟玩,她的两个儿子长得俊俏,脸上干干净净的,眼皮也不磕巴。集中了二叔两口子的优点。
那次我因为上学要用到算盘在家和我三姐姐吵架,算盘让她拿去用了,我没法用了。我要求爹再给我买一个,我爹说:“你俩轮换着用,家里哪有这么多钱再买一个?”我争不过我姐姐,虽然那次我跑到她教室门口去给她要算盘,她正上课,老师说:“把算盘给你妹妹吧,你又学不会。”可她赌气似的就是不给我。我在家大吵。不一会,隔墙传来婶娘的声音:“四丫头,来这里,婶子有话给你说。”我颠颠地跑过去,婶娘从包裹里拿出来十元钱,说:“闺女,你去买个算盘吧,你用完别扔,再给你弟弟用。”我心里充满了感激,满脸泪花地说:“谢谢婶娘!”
我大姐出嫁的时候,是我二叔和我婶娘用她家的马车送的新客。那天,麻脸婶娘也好好地打扮了一下自己,让我娘给她绞了脸,理了头发,我觉得打扮后的麻脸婶更可笑了。她作为娘家人随马车去姐姐的新家。我一看,都去了,就不让我去,我一阵嚎,全然没想到父母那天因为闺女出嫁,心里即高兴又不舍得的复杂心情,我追着马车跑了好一段路,婶娘从车子里看到了后面追赶着的我,她跳下车来,心疼地把我搂在怀里,说:“四丫头,以后什么时候想去姐姐家都可以,今天不能去。那里没有人给你玩,你在家陪你爹娘吧。婶子下午就回来。”婶娘给我擦干了泪水,递给我几块糖,跳上马车,走远了。
我以前都是跟在大姐屁股后边玩,她出嫁了,我心里空落落的。我去婶娘家的次数多了,经常性地,婶娘做一锅好吃的,我在那里也不客气,她家成了我第二个家。我在街上给那群小孩子们说:“谁再喊我婶子麻子脸,小心我拳头!”
二叔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那次,二叔两口子从窑上运砖回来,是车架子没刹结实,还是什么原因,一车的砖从车上往下掉,幸亏二叔及时刹车回头,用身子挡住了掉下来的砖头,婶娘没事,二叔的腰被砸了。一家人的顶梁柱,说倒就倒了。我爹娘和婶娘伤心地要命,二叔坐在了轮椅上,日子更艰难了,拉角的活只能靠婶娘自己干了,一家人要吃饭。她跟二叔学会了使牲口,一个人去窑上搬砖,运砖,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女汉子。
婶娘说话还是大声大气,只是脸上的笑容少了。她忙完外面的活,有时清闲了,就推着二叔在街上玩,衣服盖在二叔腿上,不时地给二叔整整衣服,扇扇扇子,那疼惜的眼神,我尽收眼底。
两个弟弟长大后,二婶家的日子才慢慢地好起来。婶娘也老了,背有些佝偻。
后来我长大了,嫁到了小城。父母相继离我们姐妹而去。娘家只有婶娘一家亲人了,逢年过节,我们姐妹都要去婶娘家拜访,给她买身新衣服,或者给她点零花钱,我记着婶娘的好。她是我第二个娘,那里是我生命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