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打电话给陈建，叫他今天一定要记得买洗发水回来，这件事情，老婆已经交待三四天了，可他忙起来就记不得。他匆匆忙忙赶到超市，现在年纪一大，记着的事如果不马上去办，保准抛之脑后。
　　 在洗发水专柜，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人眼花缭乱，闻闻这个，看看那个，始终是犹豫，在他记忆深处，一直有一种香味萦绕，挥之不去，深究下来，却又并不知道是什么。
　　 正当他想随便拿一瓶交差时，一个三十多岁女人走到他的身边：“先生，我是这里的促销员，请问您喜欢什么样的洗发水？”
　　 说完轻甩了一下头发，一股清香扑面而来。
　　 这个促销员三十多岁，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不施粉黛，却眉目含情，高个，却不给人以压迫感。他忙请对方推荐一下洗发水，并说最好是她自己用的这个牌子。
　　 促销员为他推荐了两款洗发水，他选了一种，刚想去付钱的时，只见促销员眼眉一挑，带着试探性问：“你是那个……那个…”
　　 陈建一愣，难道遇到了熟人，他在脑海中拼命思索，这是谁呀？这么漂亮，不可能会忘记，是前几天工程甲方的女老板吗？不像，那个女的没这么高，老婆的闺蜜，没有长成这号的。他使劲去想，但记忆就是这样，越是想记起，却越了无痕迹。
　　 促销员说：“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同学都不记得了。”
　　 陈建仔细瞧瞧，突然灵光一闪：“黄小娥，你是黄小娥，你现在这么漂亮，我都不敢认了。”
　　 说着拿出手机来，加上了微信。还热情地邀请：“老同学，现在正是吃饭时间，要不吃饭去？”
　　 黄小娥看了一下旁边，说：“不了，我还要工作，以后联系吧。”
　　 以后联系明显是一种拒绝，他也不啰嗦，他还急着回去交老婆大人的差，回得晚了，说不得要跪榴莲。
　　 晚饭后，老婆在厨房涮碗拖地，陈建斜坐在沙发上看抖音，看到有趣的小视频，不禁哈哈大笑，他愉快的笑声激怒了老婆。
　　 老婆站在厨房门口拄着拖把，柳眉倒竖：“你一天到晚就会玩手机，房里的衣服也不晓得去叠一下。”
　　 他扔掉手机，乖乖地去房间叠衣服，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老婆总是这样扫兴，一定要在他最开心的时候浇上一瓢冷水，让人兴趣全无。
　　 他想起小时候学过鲁迅先生一篇课文，说是先生小时候去看社戏，全家人穿戴一新，高高兴兴准备出发时，先生的父亲必然要拿出一篇文章来让他背熟，才能去看戏。在全家大小期盼的目光中，先生背啊背啊，终于是背会了，大家高兴得把他抛起来。可经过这么一折腾，先生自己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连带着社戏也索然无味了。
　　 陈建小时候读书并不用功，这一篇文章却死死地记得，每次老婆打断他的游戏或者其他娱乐活动时，他会在心里重温一遍这种感觉，对老婆的厌烦感就增加一点。
　　 他收拾好衣服，又把客厅整理好，将烟灰缸清理好，觉得做了这么多事，应该可玩手机了，哪知他刚打开吃鸡游戏，老婆却叫他去辅导儿子的作业，他满脸不悦地照办。
　　 儿子上小学三年级，语数英门门功课要考，作业繁多，小孩子写了两遍生字，默写时，错了一大堆。他低低地吼：“儿子，用点心好不好？”
　　 儿子回答他的是一连串呵欠，眯着眼继续写。直到晚上十一点，儿子才把这些生字学会，至于要抄写好词好句的时候，却再也不想写了，看着困倦的儿子，他摆摆手，让他去睡觉。
　　 他赌着气洗完澡，再也不想去卧室，就去书房的小床上躺着，想着如果老婆来哄他，他就回去睡，不来哄他，他就在书房睡一晚。
　　 哪知老婆并没有来管他，他气得在床上睡不着。这时候，手机屏幕亮了，他拿过来一看，是黄小娥发来的微信。这一聊，聊得精神兴奋，一直到凌晨两点才沉沉睡去。
　　 黄小娥是他的初中同班同学，中学三年，印象中从来没有说过话。他记得以前黄小娥头发黄黄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走路有点往两边摇摆，男同学们无聊，就给她了外号：鸭婆子。意思取“娥”成“鹅”，由“鹅”变“鸭”。每次听懂到这个带有侮辱性的外号，黄小娥气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果然女大十八变，现在居然出落得这么漂亮。陈建深悔以前眼光不好，这样一个美女从眼着溜走，毫无察觉。在网上聊了个把星期，陈建再也忍不住了，他约黄小娥出来吃饭。吃饭选在“威尼斯咖啡厅”，那是一家格调高雅的西餐厅，位子是黄小娥订的，说那里的牛排味道好，可以去尝尝。
　　 天渐黑了的时候，西餐厅的烛光亮起来，是放在每张桌子上一个小小的蜡烛。在摇曳的烛光中，看着娇艳如花的黄小娥，陈建心都醉了。没有碗筷要洗，没有衣服要叠，没有孩子的作业来烦扰，他觉得浑身轻松。
　　 吃完饭，黄小娥送了一瓶迷迭香精油给他，说是可以安神静气，晚上用了睡觉会很舒服。
　　 “这得多少钱呀？”
　　 “不贵，市场价2000多，我找我弟拿的货，才1000多。”
　　 陈建吃了一惊，这么小小一瓶就要2000多，才几毫升的样子。
　　 黄小娥打了个响指，招呼服务生结账，一看账单居然吃了2800。陈建吓了一跳，他起身来准备微信付账，哪知黄小娥说：“我是会员，刷我的卡。”
　　 一餐饭下来，打完折也要2600，不禁让陈建对黄小娥刮目相看：“小娥，你现在厉害啊，真人不露相。”
　　 “我一个超市促销员，厉害什么？”
　　 “你肯定有其他赚钱门道，不然哪里消费得起？”
　　 “蛇有蛇道，鼠有鼠路。”
　　 陈建作洗耳恭听：“黄老师就指点一下小子吧。”
　　 “我跟你说，你不要说出去啊。”
　　 “不会不会。”
　　 “我弟开了一家厂，专门做迷迭香系列产品，像洗发水、香水、沐浴露，什么都有。那个厂子有时候资金要周转，我们就投了资，年底就能分红。不然靠我那点工资，哪里养得活我。”
　　 “每年能分多少？”陈建压低声音问。
　　 “要看效益，去年分了100万，今年还不知道。”
　　 “你看，我能投钱吗？”陈建恳切地问。
　　 “能倒是能，但你家里会同意吗？”
　　 “投点私房钱吧。”
　　 “太少人家不要。”黄小娥拿出一根女士烟来。
　　 “那我投30万。”
　　 “他们最低门槛是50万。”
　　 陈建沉默了，他只有30万，是这么多年偷偷攒下来的，做贼一样，还不能让老婆知道。
　　 “这样吧，到时候我给你去说说。”
　　 黄小娥见他情绪低落，说帮帮他。
　　 这一次吃饭，愉快而归。陈建偷偷去看黄小娥的朋友圈，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黄小娥原来这么有钱，住在“阳光海岸”，那是当地有名的富人区，门禁森严，里面都是独栋别墅。她每年还去国外旅游，巴厘岛、马尔代夫都游遍了。同学圈藏了一个富婆，他竟什么都不知道，还经常暗自得意，以为自己混得不错。
　　 他的心热起来，以后有钱了，也要像黄小娥那样活，住别墅、开路虎，买东西不眨眼。
　　 两人后来又吃了几次饭，每次黄小娥都主动买单，陈建脸挂不住了，抢着买了单。
　　 有一天，天气特别冷，黄小娥发微信给陈建，说那事成了，但是要他出来签一个合同，投钱进来就不能反悔。
　　 陈建带了钱，黄小娥和一个青年男子一起来的，说是她的弟弟，一表人才，气宇轩昂，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三个人在酒店开了间房，签了合同，陈建把带来的钱给了他们。男青年叫他收好合同，和他拥抱了一下：“欢迎陈先生成为我们的股东，以后有钱一起赚。”
　　 过了几天，陈建想找黄小娥吃饭，微信却拒收了，电话也一直无法接通，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他顿时六神无主，不停地在家里踱来踱去，老婆见了，说：“你不要转来转去，我头都被你转晕了。”
　　 这事不对劲，他披上衣服，顾不得穿上羽绒服，就往外走。
　　 他跑到黄小娥做事的那个超市，门口人头攒动，有人在喊：“这家店是骗子，大家别在这里买东西。”
　　 他挤过潮水一般的人群，鞋子都差点被踩掉，一问，原来有几个顾客曾经在这里买洗发水，被促销员骗了去投资，现在找不到人，就来超市闹。
　　 超市方也觉得委屈，那是经销商找的促销员，不是公司的员工。把经销商找来，却说促销员早就离职了，就做了个把月，说累，不想干了。
　　 陈建一听，眼前一黑，差点摔倒，他跌跌撞撞出了人群，疯狂拨打同学们的电话，问谁知道黄小娥在哪里？
　　 有一个同学正住在黄小娥家附近，他挥手拦了辆的，价钱都没问，就催促司机快开车。
　　 那是一个国企老小区，有些房子的窗户还是木头，风一刮，摇摇晃晃，吱吱吱乱响，让人担心会掉下来。
　　 陈建他们过去的时候，黄小娥一家正在吃晚饭，听说是同学来了，忙要他俩坐下来一起吃。
　　 陈建看着眼前的“黄小娥”，想死的心都有，这个黄小娥，矮矮瘦瘦，头发枯黄，走路两边摇，这就是记忆中的黄小娥，那个因为被人取外号而流泪的黄小娥。他觉得自己是被猪油蒙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