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暖】春雨故乡来(散文)
春雨的纤细,让我想起了琴弦、绣花针、丝线等一些物象,但我觉得更像手指,带着绵柔的爱意、无形的力量,抚摸世间万物,抚摸浮躁的内心、孤独的灵魂,抚摸我的发丝、脸颊、睫毛,触引我眼角思乡的热泪……
春雨里有风的旨意,风捎来家的讯息。每年春雨飘落时,不管我在哪里都会看到故乡的山村,黑黝黝的泥土、笔直的田垄,随雨而欣喜的亲人……春雨中的泥土无比酥软,散发生命的气息,也为异乡的我带来敏锐的嗅觉,我闻到了种子希望的气息,闻到了草色青青的气息,闻到了桃理芳菲的气息……春雨让每一种生命释放属于自己的气息,让蛰伏的灵魂找回躯体,找回春天,我也闻到自己乡愁的气息。
“如酥小雨酿春忙,”春雨总是适时地投入故乡的泥土,泥土是承载万物的根本,承载我的记忆和回望。泥土上有父亲按进春天的犁铧,有母亲撒下生存的种子,有哥哥赶过悠闲的牛群……一想到这些,我的脚底就会生出缕缕寒意,那寒意一点点往上蔓延,袭进我的心口,翻滚阵阵酸楚,土里刨食的亲人们熬过漫长的冬天,等待着春天,是新一年生活的希望;渴望春雨,仿佛往清素的日子里淋入晶莹的油水,草木光泽,人心透亮。
春雨下的家乡山光秀色、满目清新,我无法用恰当的词语来描绘一场春雨,只是觉得春雨是一种加持,一种福泽,一种伸过时光的情怀。现在经历的每一场春雨都不是从天空而落,是从故乡山顶坠落,一滴一滴,像不紧不慢的母亲,怕吵醒我的脚步,细细的叮咛;像她用纱布过滤出的豆汁,滴滴精华,丝丝母爱,我像地头的小草,院子里的桃树,贪婪恣意地张开小嘴,饥渴地吮吸,把春天的汁液一滴不剩吸进喉咙,浇灌我的身体和母亲的盼望。
春雨润甜的记忆,是岁月的胜景,让人刻骨铭心。春雨为人世甘霖,渗润人间,滋润思念,熟睡了一冬的萌芽,顶着雨而生,拉开四月的画轴;春雨如酒香,各种花儿总会在春雨里贪杯,一夜之间红头胀脸,毫不羞涩地打开自己的心扉;春风也会逐渐收起任性的步伐,轻轻地拂过树枝;摇落晾衣线上的雨珠,落入那颗蒲公英的心里;还会把一些调皮的雨滴吹到我的鼻尖,我多次试图用舌尖去舔她的味道……春天,随雨而生,以雨为伴,在延绵春雨中完成一次季节的转换和升级。
春雨中的老屋焕然一新,瓦檐清亮,红砖艳丽,屋顶没有尘埃,墙角没有枯叶,玻璃窗被洗得亮亮堂堂,日子被洗得亮亮堂堂。
绵绵细雨把乡愁丝丝入扣,淅淅沥沥落下时间的话语,是问候和祝福,是回忆和畅想,是亲情和懵懂少年,在岁月河面溅出几多涟漪,几多怀念。
最喜欢看雨中撑开的各种各样雨伞,是绽放的花朵,是行走的蘑菇,是头顶上的大檐帽,是人生的避风港。想起自己小时候有多虚荣,因为伞旧不肯上学,父亲赶忙顶雨去买回一把紫色小雨伞,回来全身湿透也没舍得撑开新伞,又急急忙忙把我送去上学……那个时候,我总是苛求大人给予的爱不够多,就像一棵日夜生长的小树,总也喝不饱春雨……想回报亲情为他们撑伞的时候,已是雨中空茫,万物迷蒙,亲人远去,缕缕薄凉……只能自己独在雨中行走,倾听伞上的雨声,就像父亲来往日出日落之间的足音,在星空下吐着烟圈的呼吸,在门口不舍我远行的叹息……
此时的春雨,一定也来自故乡,像隔不断的亲情,穿越一切,抵达曾经无法抵达的地方;此时的春雨向我飘来,落入心中,汇成思念的海洋。
云曦如棉,绵绵不断,春雨如思,丝丝缕缕,只有无垠的田野,心念的故土,才享有这般喜人的春雨!她如歌如述,袅娜矜持,细腻柔和,如琴声弹进记忆,如笛韵渲染生机。春雨迎面,故乡满目,温暖入怀,顿觉自己是绿草如茵、桃花树下的归乡人……
春雨会打通我与故乡的通道,两旁有肥沃的土地,参天的树木,绿油油的庄稼。每一次雨中,就会有一段诗意的行走,是春雨唤起文字的诗情和灵气,滋润我的心田,催生我的想象,一滴滴雨珠就像一粒粒文字,落在心中的纸上,连成一块永恒的田野。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五”“竹斋眠听雨,梦里长青苔”“昨夜一霎雨,天意苏群物”“林外鸣鸠春雨歇,屋头初日杏花繁”“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每当看到这些描写春雨的古诗古句,我就会让女儿背诵记录下来,女儿翻开小本子说:“能有一百多首了,够了吧……”我心想,哪会够啊?诸多的好诗佳句就是无尽的春雨,传递人生的希望,发出文字的碰撞,是历史文化的浸润,也是亲人深情地注视,隔世的眼泪。
雨到春时暖衣襟,情到浓时提起笔,读着古诗,读着春雨,读着生命,我就会诗意盎然,记得我最初写春雨的一首小诗:
三月雨丝
那些三月的花和云朵
逐字逐句地排列在灵秀的风里
你若轻轻呼唤
她们会落入油画的流水里
绿满河岸
我闻到那亲切的味道
如薄雾般凝聚
在黎明轻轻地挽盘起鬓发
梳洗着冬天庸庸恹恹的身躯
走进小雨
伞是我发上别致的小花
倚在睫毛里祈祷
倾听你素琴的弹奏,清洗我
心中那块麦田上,长出的一行秋
是啊,三月的雨丝编织思念,叩开春天的心扉,滋润美丽的春光,生长希望的诗行……每一次下雨,我都会在文字中打捞往事,播种春天,安置乡愁。
乡愁,是我最想用文字诉说的,然而有时又无法用文字诉说,亲人和老屋转眼消失不见,种种温暖都如罗刹海市,随着时尘流逝,只剩满眼热泪,一片雨雾;那把雨伞上的手,握着握着就没了,那甘甜的春雨喝着喝着就咸了,只剩下一把淡紫色的伞,独自行走的春雨中……唯有霏霏春雨洗着岁月痕迹,清理时光尘埃,翻新记忆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