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香】红月亮 黑月亮 (散文)
我沐在如水的月光之中,凝视着团团皎月,思绪随了月华缥缈开去,眼前叠印着淡入淡出的黑月亮、红月亮……
一串笑声洒落在薄暮的幽篁里,那是你和我,阿芬,我们去家访。尽管山道弯弯,蜿蜒十里,你说不怕,今夜中秋,有吴刚持玉斧保驾。不说嫦娥,却说吴刚,是因为我俩都才二十岁,期盼阳刚的保护吗?其实不必啊,我在你面前是素以大丈夫自居的。
花儿辍学了,因为他爹认为女孩儿不必读那么多书,能写个名字记个账就可以了。为她,我俩已是三上楠木湾了。没谁要我们这么做,只为一种使命感,只为你我都想当一名中国的“山村女教师”,同时我们也不忍心从此毁了一个女孩子,不让花儿读书真的很可惜,这是很聪明的一个女孩子,他爹没有意识到他的固执会断送花儿的前程。
返回时,我俩吃了一惊:天竟然是黑的!玉斧侍卫安在?无人知晓。花儿她爹一边念着:“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一边塞了一个火把给我们,叫我们边甩边走。边甩边走,人在火把的光圈里看不见圈外的东西,好在你比我熟悉路。突然,一只野物“嚯嚯嚯”从山上扑下来,在前面用喉音低吠恐吓我们。我英雄主义爆发,抢上前去把火把抡成一个圈,龇牙咧嘴大声咆哮。想我那样子比那野物更加凶狠丑恶,对峙不到一分钟,竟把那东西吓跑了。我一路得意,嘲笑那玩意儿好怂!其实你我清楚,野物怕火,而且,这一带就没有大型肉食动物,那玩意顶多是条豺狗子,没那么可怕。但你不说,任我嘚瑟。距离学校还有两三里,火把熄灭了。我体会到了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你牵着我,凭记忆过岭过桥,一步步探着走,终于回到了学校。你不知道,我天不怕地不怕,但是怕黑啊。回到学校,我的背上已冷汗涔涔,你却悠闲地捧着杯子倚门看天,戏曰“今晚有个黑月亮。”我突然觉得你才是女中丈夫。和你在一起有种安全感,我们配合默契,相处愉快。可三年后,你却走了,没有任何英雄壮举,病故,无声无息的那种。我去看你时,你的坟头开满了无名小花。
我想对你说:阿芬,你做到了,你就是中国优秀的山村女教师!
……
油灯结了一个美丽的灯花,“叭”的一声轻爆。俩人抬头相视一笑。那是你和我。阿雄,我读《欧洲哲学史》,你读《反杜林论》。艰涩的理论并不适合我们,我更爱读《二度梅》,读《平山冷燕》。可你不许。你热衷政治,崇拜权力,虽然你只是一个小小的药剂员,而你的第一个目标是要当公社卫生院院长。一谈政治,你脸上便流光溢彩。我不知道什么原因让你热衷于政治,但我能肯定,一旦给你机会,你一定会在政治舞台上表现自己,你让我仰慕你的政治才华。我常常被你的演讲所迷惑,我们相恋了。我知道你很爱我,可你以我的家庭出身为耻,你的理智告诉你要和我划清界限。在你百般痛苦的纠结后,不可理喻地将我写给你的书信一一交给党总支书记过目,以示你的立场。然后又一次次在我面前忏悔。你心中有个矛盾重重的错综复杂的难以解开的结。个人情感在政治面前显得是多么的孱弱!可阿雄你想过没有,你这样做法深深地伤害了我这颗爱你的心。
我俩分手了。中秋之夜,澄溪桥畔,我毅然隔断了爱的羁绊,释放了自己的青春。你很感伤,轻问:“不可更改了么?”我答非所问:“太阳和月亮不在一个地平线上。”说不恨你是假的,但尽管我的心已被你伤透,却没有舍得骂你一句“犹大”。其实,我当年才十九岁,你十八。十八岁啊,大孩子而已!
白云苍狗,日子从我们指尖悄悄滑过。1996年,哥从老家来,带来了你的噩耗。说阿雄你死了,死得那么惨烈:你先打电话给区医院,云有健康男捐献遗体,但要4000元现金付款。然后用手术刀切开手腕,冷静地躺在床上,任鲜血一滴不剩地流到脸盆里……
为什么!?我惊问。哥说你当了几年院长后又赶潮流下海了。做生意亏了几万块钱。你上有两位老人,下有儿女一双,妻子又无工作,债主又催得紧,你压力太大,竟自杀抵债!遗嘱上列有清单,将捐躯款一一分给债主,说只能聊表心意,余下的来世结草衔环报答。只求债主们切莫为难老父老母和妻子儿女。
我大恸。阿雄,你卖遗体还债,史无前例啊!你用死捍卫了尊严,捍卫了家,算个男子汉!可值得么?你把无尽的悲痛留给亲人,你的高堂你的妻儿情何以堪!假如你当初不追求轰轰烈烈出人头地,甘为常人,又何至于此!你不是很有政治抱负么?你这样扔下爱你的人,你才最自私,,给所有爱你的人留下无尽的痛苦。难道区区几万元就把你堂堂五尺汉子击垮了吗?要知道天无绝人之路,至少你还有朋友,还有我啊!是悲是痛是叹我说不清楚,只觉得天上明月骤然变色,变成了那盆晃荡晃荡的红月亮!你走了,却把无尽的痛苦留在了人间。
今宵月又圆,阿芬,阿雄,你们知道么?你们真真挚挚的朋友在默念着你们,你们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