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潮州，当司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可别看大街小巷贴满了招工广告。红纸黑字写满司机7000至8000元。那都是中介为了吸引劳务资源而有意夸大其辞的幌子。当你一旦走进了这个行列，你就会体味到什么叫世态炎凉？什么叫酸甜苦辣？
　　 生活，再一次让你变得迷茫无助，理想，再一次让你觉得遥遥无期。
　　
　　 在潮州，老板是把司机当搬运工看待的，有的甚至连搬运工也不如。因为搬运工他还有一个班组，一个自由的团队，只要工钱谈妥。我给你搬完就成。单纯，快捷。而只要你当了司机，就没有那么轻松自由，你马上有了二重身份，一个是司机，一个是装缷工。老板关心的不是你车开的如何？而是能不能搬货？你当了司机，就意味着你只是多一份劳动，不但是司机，还是搬运工！与不会开车的搬运工相比，司机的工资七上八下，相差无几，假如你想以“司机”的身份讨一份轻松的活，那是痴人说梦，你他妈的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由于经济大环境影响，潮州陶瓷业逐渐萧条，网络销售，电子商务等异军突起，实体店塌方实倒闭，餐饮业也不景气，各行各业的人下岗的下岗，失业的失业，民工生存状况实在令人堪忧。
　　
　　
　　 自从前年老婆遭遇车祸，我们夫妻双双失业，为了揾一口饭，妻子带着伤病，骨头中夹着三叶钢板与几枚螺丝随意找了一家工资低得招不到工人的邋遢厂勉强维持着生计。我则去私营厂当过管理，干过老本行烧窑。可是，看人唱歌不用力，自己唱得目鼓鼓。每一种工作，都不是那么的让人称心如意，每一天的生活，无不是在煎熬中度过。有时我想，一个普通的打工者的生活是多么艰难。当机关单位的国家干部在嚷嚷着要加工资，补贴少得无心工作闹情绪时，谁知道又有多少像我这样一群在生存线上苦苦挣扎的人？又有多少像我这样居无定所四处漂泊的人？那电影电视剧里呈现的所谓逆袭，所谓“打工皇帝”又有多少呢？而又有谁真正关心过像我这样的农民工呢？
　　
　　 今年春，也曾远涉佛山做五金厂管理，但是做得都不顺利，也不如意。隔行如隔山，自己业务不熟，又没有特殊的经验，被工人气得要吐血。
　　
　　 万般无奈之下重新杀回潮州。但是今年潮州的天气特别热，大地烫得几乎要冒火，不然就是狂风暴雨横征暴敛。我赋闲了一个多月，几乎快泯灭我男儿当自强的斗志。
　　
　　
　　 不能再等了，再等就得喝西北风了。我想，再苦力的活也得干了。正如家里老人的告诫：“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时难，断了工作就等于断了活路。流水干了，鱼还能活吗？”想起许多世界冠军退役后沦为商贩，工人，甚至小偷，不寒而粟。
　　 我头顶着毒辣的太阳，骑着摩托车到处找有无适合的工作。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货运站，里面还要招一个司机。
　　 到快马货运站去当司机，做了几天才知道，所谓的司机，实际上是包括搬运工。
　　
　　 快马货运站在潮州火车站后面，几个红色大字鲜艳夺目，招工上写限于“本地司机”，估计是想以此诱惑人。对于公里数还不够的去年学成的新车手而言，这实在是需要一些勇气的。
　　
　　 其实我还在实习期，在佛山帮厂里送过几天货，与人的奔驰刮蹭，险些出了大事。如今再找司机来当职业，无异于给自己的前途安下了一个定时炸弹。
　　
　　
　　 老板矮矮胖胖，谢顶。他戴着一副黑框老花眼，是一个中年人，他的儿子也戴眼镜，应该是个近视。父子二人八只眼，经营到广州沙溪等三地货物。
　　
　　
　　 我进去时每天只出一条柜，业务不是很多。工人也只五六个，连老板父子算上去，七八个人。每天要出至少一条柜，辛苦二字不言而喻。
　　
　　
　　 第一天上班，早了，门没有开，好大一会儿才来一个裸露着上身的瘦子，面呈倒三角形，像一把刀子。不知其名，姑且唤作刀子，刀子见到我就说“似乎哪里见过你。”他带我去工人休息室，简单说了一些掌故。
　　
　　 看得出，他对老板过分小气真的有怨气，他说工人来来去去出出进进，很多人坚持不下，因为太苦了。有时要做到凌晨一点多两点。
　　 曾经听之前的老板说过：经常抱怨单位的工人不是一个好工人。然而，实际上又有哪个员工不抱怨呢？除非你拿工人真当上帝当菩萨供奉。
　　 听说又一两个工人没有来，老板很生气，骂骂咧咧，说人不来工资不给他了。
　　 听说每月还得扣一百元呢。那是当年终奖
　　 金发的。尽管初来感觉气氛一点也不对，但我没有气馁。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想亲身体验一下潮州货运站司机的生活。
　　
　　 三点左右，老板儿子来，几乎与他老爸一个模子刻的，脸上的肉多一点，肉肉的像一个油头。他是个做事风风火火，火急火燎。每次都要上战场一样，经常打着赤膞就出门。
　　 他叫刀子带我去到浮洋潮达厂。
　　
　　 我当司机，他当搬运工。
　　
　　 做晕了头的刀子居然路也带错，兜了几圈才找到厂门。
　　
　　
　　 这路坑坑洼洼就像是战场上的弹坑，真太妈颠箥得翻肠倒胃，从没开过小货车的我有点不熟悉，尤其是倒车，几次差点撞墙了，奶奶滴熊，没有空调的车子，下货时在小集装箱里闷得烤鸭一样，让我不禁想起二十年前厦门时的经历。
　　
　　 那时，好心的厦门知青给我找了一个仓储公司搬运。我一看就吓跑，后来堂哥代我去上了一天班，收工回来像要快死的狗一样，反趴床上瘫软得一动不想动，唉呀妈呀直叫唤。
　　 如今估计情形也差不多，只是主角不同，加上又有了二十多年的社会经历。
　　 我搬了一车瓷，汗流一阵又一阵，衣服湿了干了湿，幸好带了一条毛巾擦汗，不然肯定是汗如雨帘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一共九十三件货，我在上面摆放，他则下面抱。由于第一次，我感觉骨头散架一样累。货上完，不断灌水……但是为了生活一定要坚持下去。
　　
　　 有时候信念很重要，它会支撑着你无论再大的困难也要坚持下去。
　　 做了一天货车司机兼搬运工，累是肯定的，我记得有一句励志语叫：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今天我没有去太早，还迟了五分钟，他们都到齐了，聚在工人休息室唠嗑，还以为我不去了呢？因为经常有人去了一天就像我当初厦门一样吓跑了。
　　 他们正议论着我来不来，一见我进门，刀子就说：说曹操，曹操就到。
　　
　　 每次听到这话我就会想起母亲说的同类型的话：说人人不来，说狗狗就到。我感觉高手在民间，民间的词汇实在太丰富了，难怪网络上的段子手堪比有一些幽默大师。
　　 昨天一个没有来的本地人今天来了，在与刀子说着六合彩的事。他们都爱赌六合彩，闲着没事不是看码报就是赌六合彩。真是穷人冇变窍，时时想挖窖。总想不劳而获一夜暴富。
　　
　　 刀子说昨天又开鸡，刚刚保本。他说，我买鸡是因为听说一个女司机要来（笑）。
　　 女司机？一个个摇得头拔郎鼓，那么重的活女司机怎么受得了？开玩笑吧！我说即使来了也没力气抱吧！不过，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能激发男司机的动力。刀子说：“对对对！我叫她抱上一点，看她怎么抱？”
　　
　　 老一点的搬运工两眼放光，歪着脖子问：“长得年轻漂亮吗？多少岁？”
　　 刀子说：“大概三十多岁，本地人，枫二村的。”
　　
　　 另一个本地司机阿黄说：“不行不行！本地人做这个，做了都会偷跑！我一个大男人都一天顶一天坚持着。她一个女人肯定吓跑。她没有上班以为司机就是司机，干一行就一行，她不知道要搬货。要她来干一天了准跑得比兔子还快。”
　　 我们的工作就是每天二点半后在工人休息室等待开拔，就像是士兵在等待将军的下令，没事就是喝茶，闲聊，有的还打个盹。
　　 两点半来，到三点还没有开始。为什么两点半来？就是每家工厂要上午才能把产品打包好，包后就立马送货运站，放射到全国各地甚至世界各地，每家货运站就像一个发射塔，像一个以货运服务为中心的太阳，每部车子出去就是一束阳光，投射到各个地方。
　　
　　 按说这工作是忙里偷闲，苦中有乐吧！我问老工人，老板有没有“歪化”，刀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歪化？”
　　
　　 我向刀子解释说：“歪化就是网络，手机连接上去就可以上网。”
　　
　　 刀子这才明白。我没有想到时至今日，居然还有人连“歪化”也不知道。
　　
　　 阿黄说：“老板没有歪化，他的是没有用的。”我不信这么多办公室没有一个有用的歪化，于是找出我的万能钥匙，只轻松一点，哇塞，歪化打纠结，哈哈，我开心极了，找了一个信号强的，一下就给打开了（偷笑）。
　　
　　 这下就不会无聊了，没事就可以网上看看热点新闻，国家大事，最近美菲闹得凶，被习大大一个实战军演吓的屁滚尿流，看来，一切帝国主义都是纸老虎不是空穴来风，中国人并不是好欺负的，外国人胆敢抢我一寸土地，每人一口吐沫就可以将他淹没在南海。
　　
　　 刀子进门手捧着一碗泡面，他一边吃一边骂：“打一碗稀饭也不让，老子他妈的干死他！真想干他。”
　　
　　 阿黄说：“算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做工就是这样，吃人饭，服人管。”
　　 老一点工友说：“煮饭是老板亲戚，人就是这样，狗仗人势，得势如虎，那些狗头狗脚就会对工人耍威风。”
　　
　　 刀子说：我出大力流大汗，没饭饱怎么干呢？哪像他们天天办公室吹空调，难怪工，人招不进来，都是他们给害的。
　　
　　 我说：“他可能觉得你打饭早了。”
　　 阿黄说：“不是不是，而是觉得他捞稠的吃，后面工人吃米汤。”
　　 刀子不服气，见工友一个个端着稀饭来吃，他眼睛冒火，心里如滚过火龙，冲进厨房与煮饭吵。
　　 工人们边吃边议论这事，见我没去吃，问我要不要去吃。我说，我吃得很饱，不用吃了。他们说：“吃了才有力气干活哦！”
　　 我一点也不觉得饿，真的。可能我中午吃太饱缘故吧。
　　 刀子实在太气愤了，尤其是看到工友一个个端着稀饭悉索着嘬得津津有味，他气不打一处来，气得骑着摩托车飞一样走了。老板得知刀子跑了，连忙打电话去叫……
　　 四点过，高个子才叫我出去，他开我坐着，问他刀子咋回事，他说不清楚。
　　
　　 煮饭的为了给个台阶下，就改口说是开了一个玩笑，看来大热天的大家脾气也大，玩笑也不好开。开大了伤感情。
　　 这次去的居然是我几年前的老东家――雅之源。我以前在那里烧了十年的窑，到厂远远就见到厂长阿烈。他问：“你怎么跑到货运站了？”
　　 我说：“随地生根吧！”
　　
　　 阿烈长相帅，雅之源又是女人当家，长得帅也是一个资本。那些女老板的老公看腻了自己的黄脸婆，经常眠花宿柳夜不归巢，把老婆打入冷宫是常态化。所以，老老板招一个帅气一点的来当厂长，也是一道美丽风景，不说有什么暧昧就是看着也顺眼一些。
　　
　　 也不知我猜得对不对？
　　
　　 其实我目前很不希望自己拉货自己工作过的厂，有点说不出的落魄，人家越过日子越滋润。而我呢？日子越过越窝囊。
　　 今天是进入货运站第三天。
　　
　　 因为长期没有干过苦力，每次搬货就像搬一座大山，非得像傅园慧一样使出“洪荒之力”不可。每一次都得运运气再发力，又怕闪了腰，于是又要防着腰来发力，实在是苦不堪言。
　　 天气又热，每一车货上车或下车都是一身热汗，汗流浃背。冷了又干，干了又湿。一到宿舍汗腥脚臭可以把室内的耗子蟑螂熏走。我们自己进门也得捏着鼻子捂住嘴巴二三分钟才敢贸易进去，进去又得适应一阵才坐得下去。
　　
　　
　　 渐入状态的我学会了装货抱货“腾，挪，闪，跃，举”，可以说是“渐入佳境，”
　　 我忍受了十几年没有干粗重活的痛苦，有时也希望干些苦活累活，像路遥《人生》中的高加林，我感受到沉重的人生给我带来的劳动者的快乐。再苦再累，我又想起了路遥《平凡的世界》孙少安与孙少平，正是有千千万万个孙家兄弟，组成了如此波澜壮阔的史诗般的生活画卷，我咬紧牙关，任凭汗如雨下，也要昂首挺胸，“再苦不要放弃，再累也要坚持。”人就是从怕苦怕累到能吃苦受累。
　　
　　 刀子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刀子就是刀子，他如一记闪电，忽地一声去的快来的也快，他的性格如一桶烈性炸药，硝烟过后又归于风平浪静，重新回到岗位，掀起外衣，露出他看来并不壮实的肌肉，但是铁板一样坚硬的身躯。在劳动中，他是沉默的，也是任劳任怨的。
　　
　　 为了让刀子事件尽量减去工人当中的负面影响，老板假惺惺过来向我们解释一番。说是个误会。
　　
　　 老板佯装严厉批评了煮饭的亲戚，安抚了刀子一番。一场劳资矛盾在老板的服软下化解了。
　　 刀子想让老板知道：工人是吃罪不起的！水能载舟也通覆舟，不仅适用于君臣，也适用于劳资双方。
　　
　　 我也知道老板向工人低姿态不是他的初衷，但是为了工作正常运行他也不得不考虑我们工人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