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四叔那点事(散文)
四叔要出国了。
他今年七十五岁,是农村人,是标准的普通老农民。现在要漂洋过海去非洲,去肯尼亚,这种消息在渭北这个偏僻的村落摇了铃。这种事连四叔自己都不敢想,临近棺材瓤子的人要出国,他心里微起波澜,想起这一辈子经历过许多事,还真是没算白活。
四叔姓王,名平安,在家排行老四。人们都叫老四,他官名反而被人遗忘了,只是在户口本或身份证上常常出现。四叔年轻时有着不平凡的经历,村里人都叫他“化学脑袋”,因为机智聪慧在桃曲坡修水库,在梅七线修铁路做了许多让其它外村民工刮目相看的事情。比如,工地上千人他都能对上号而且叫出名字来;就是工地上一年前的某月某日这队人马干什么活他都记得一清二楚;还有就是难上加难的算术题他脑袋一晃就口算出来。他家弟兄多,穷,娶媳妇很难,有人嘀咕他虽长个“化学脑袋”怕很难找个媳妇,谁知他在西塬走了一趟,领回来一位高高大大、白白胖胖的姑娘,队上小伙一看好美呀,好生羡慕,给他媳妇起了个绰号叫“西塬大洋妞”,为此他以此为荣,人也变了,出出入入秦腔戏吼个不停,得意得忘乎所以。
还有他最为洋洋得意的二件事:一个是他坐过火车,在都市里大饭店吃过饭,城里人叫他“师傅”;再一个就是和县长头头脑脑恼们在饭堂吃过饭。这是他对人最为炫耀的事情。
那是七十年代,自然灾害多,农村人交过公粮后,剩余的粮食只有掺杂蔬菜、野菜勉强吃饱,一个工日值几分钱,如果上了二毛钱那便是好的生产队,去县城逛的人少得可怜,更别说坐火车了。四叔曾赶过马车和硬轱辘车上旬邑,下径阳到三原送过荆棘磨刺,拉过粮食,也算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但他认为这不足挂齿,主要是去省城那事最为让他骄傲。
队上有个叫王智的人和四叔是本家同族,王智在省矿务局工作,是个工程师,一次回家探亲和他聊起来,让四叔到他工作的城市逛逛,四叔来了兴趣,便和他去了,去时坐了火车,而且在大铜饭店吃过几次饭,一天早上天气有所变化,王智找了一身工作服让四叔穿上,这身工作服穿上还很合身。进工厂食堂吃饭或者上街去闲逛,人们见了都叫他“师傅”。进百货大楼营业员声音甜甜的问:“师傅,你要什么?”四叔受宠若惊不知道说什么,“不要啥,我看看,看看!”实在经不住“师傅”的称呼,他大方地从工作服里边腰带掏出几块钱买了盒“大前门”香烟,尽管有点舍不得,但四叔还是高兴得买了。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有人称呼他为“师傅”,他高兴死了!
再就是四叔老讲他和县长头头脑脑们在饭堂吃过饭,去县城电影院咱有熟人不用买票云云。
那也是七十年代的事了,四叔到县城女儿那儿看外孙,和女儿在街上闲逛,遇见了队上的熟人王军,他原来参军在部队上是炊事员,复员后在县委食堂当炊事员,俩人一见如故,聊得热火,王军硬拉去在他那逛几天,四叔高了兴,索性就在那住了几天。王军下班后就领着四叔在这个又大又深的县衙门里转,指东划西,说这讲那,四叔问哪个房子是县长住的,哪个房子是局长住的,最后四叔问王军:
“我能见县长不?”
王军说:“能!”,四叔就让王军领着去见。王军问:
“你有啥事?”
“谝闲传嘛!”
“好叔哩,县长哪有时间倍你谝闲传!”王军笑呵呵的说,“这样,吃饭时,你拿着碗筷在饭堂窗口打饭,就坐在饭堂吃,我指给你看。”
就这样四叔见了几个县长,局长,心里想这些人和咱也没啥不一样的地方,大口吃饭,大口吃菜,其中有人还在食堂里放了个响屁,只是头顶少些头发就是了。
晚上无事,王军领着四叔看电影,在东街电影院门口,见许多人排队加塞儿买电影票,便解开腰袋掏钱硬塞给王军让买票,王军说咱不用买,你看收门票的是谁,还没等四叔看清是谁,就听到有人喊:“叔,你也进城啦!快进,快进!”还不知怎么一回事就被这人推了进去。这是个露天电影院,石登上已坐满了人,四叔问王军刚才那人谁?“咱村的。”“哦,这我知道!”王军说:“乡里乡党的,难得见几个人,他巴不得我们去看电影呢!”四叔会心地笑了一下,笑得很开心。
改革开放几十年,中国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四叔成了老人,已是儿孙满堂的人了。有幸的是他的小儿子出息了,考上大学后出国在一工程公司当了翻译,娶了外国媳妇生了儿子,前年老伴去给看娃,自己一人在家种地作务二亩苹果园,他的几个老伙计没少戏谑他不会享福,儿子儿媳在外国挣大钱,你何苦受罪,不会出国去,把外面世事见见。
今年春节,儿子回家一定要带自己去,故土难离,四叔一个人自在惯了他不想去,儿子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里,没商量就把土地苹果园转包了,粮食卖了,走的飞机票也买好了,四叔拧不过儿子,只好准备出国了。
新的时代,新的天地,四叔又重新经历一种全新的生活,这又是以后最光荣的经历,也就会有了新的炫耀资本了,那就等待他出国后回来给大家炫耀那种在国外所经历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