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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宁静•正】蒲公英(散文)


作者:浩渺若尘 探花,13336.4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556发表时间:2020-05-05 22:18:33


   春暖花开,草木苏醒,风柔日薄。
   我偷得半日闲功,择一处荒野,享受春的温暖和柔情。我贪婪地吮吸春的气息;双眸品读遍野的春意;静心聆听春的唇语。春从山野展阅归来,它的足迹踏出绿地花红,蜂蝶翻飞。融化冰雪的小泥渣,一头扎进牛脚印窝里的水中去泡澡。
   一条条田埂,被蒲公英用水彩笔描成绿油油的粗线,把大地画出不规则的格子。蒲公英被春风叫醒,揉揉睡眼,打个哈欠,伸着懒腰,舒展叶子,在春风里抖了抖。阳光似浅金色的纱幔,蒲公英姑娘爱美,生怕紫外线太烈,撑着黄色的遮阳花伞,踏青赏春。
   记忆里,每到春天,奶奶劳作之余,会手持镰刀、挎上篾巴篓,扛着锄头,去田间地头寻草药。她时而砍下一撮草本,时而刨一把野菜根、挖几棵野草,不到一个时辰,巴篓里便装满颜色深浅各异的小草,碧绿的茵陈、抽穗开白花的车前草、紫花地丁、黄花蒲公英等。倒入簸箕,由我负责挑出相同的草药,归类晾晒。
   晒谷场上,各种草药分类晾晒,堆成众多的小方阵。晒着的蒲公英和其他草药,像阳光下整齐列队训练的士兵,将听从调遣,随时冲锋陷阵。
   家乡的野草葱茏青翠,蒲公英是绿色家族中的一员。真正知道蒲公英其名,是它为我疗毒。我是乡村放养的野孩子,上树会捉鸟,下塘能摸藕。野孩子头痛发烧,黄泥巴敷肚脐眼;呕吐拉稀,灶额头刮锅烟灰泡水,乡下的土办法,屡试有效。
   痱子抓成毒。我把小腿上的痱子抓破成疖,红肿作烂,走一步痛一下。疖肿像通熟的柿子,红而软。挽起裤脚,坐在门前的石墩上,疼得无法忍受,不敢去玩耍,才被奶奶发现。
   奶奶摘来一把野草,洗净装在撮箕,找来碎布和麻线。她在我身旁蹲下来,托起小脚放她腿上,用手轻轻按压疖。奶奶把野草往嘴里塞,一点点地嚼进去,又使劲嚼了片刻,吐出嚼碎的草末。奶奶极像一头年暮的老牛,吃的是草,吐出来的是药。嚼碎绿色的蒲公英糊糊,敷到烂处,瞬间清凉冰爽。次日再敷药,消肿褪红,三五日痊愈。
   彼时,母亲体弱常生病。每次住院就是十天半个月,留下妹妹由奶奶看管,我独自一个人在家。“穷人孩子早当家。”七八岁的我,每天自己做早餐,吃了之后去上学。傍晚放学回家,自己做饭洗衣服。
   我家单门独户。奶奶忙完家务,晚上才会带妹妹来陪伴我。她搂着我和妹妹,从那缺牙的嘴唇里,发出不关风的、苍老的声音:“蒲公英,开黄花,花儿落了把伞打。小白伞,长长把,风儿一吹上天啦。落到哪,哪安家,明年春天又开花。明年闰儿萍儿长大了……”
   那时有一颗蒲公英种子,落在我的心头。我渴望读书、盼望长大,期待有一天,背着降落伞,飞向天涯。
   在我心中,蒲公英是一位作家。她身着绿衣裳,戴上金黄色的太阳帽,撑着一把白绒伞,特立独行。微风护送它,沐浴着阳光,为了诗一般的梦想,走向远方。
   岁月流逝,物是人非,蒲公英枯了又绿,绿了又枯,当年的小女孩渐渐长大。她真的像蒲公英一样,撑着一把伞,远离了故乡,在另一处土壤生根发芽。多年后,只有蒲公英根下的泥土,依旧在春雨里融化,芬芳如故。
  
   二
   故乡的蒲公英有顽强的生命力。无论是坡岗贫瘠的旮旯,还是没有阳光的瓜棚底下,蒲公英从降落伞跳下来,便安营扎寨。
   晒谷场东边,有两块歇脚的石板。踩过稻谷的人,在歇脚石上脱下鞋,敲落谷粒,石缝里常长出稻草。两棵蒲公英不甘落后,也从石板缝里长出。它黛青色的叶子,比嫩绿更显得成熟和干练。为享受阳光的温暖,不管石块多么重、石缝多窄,它根往泥里钻,芽向地面透,用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扭曲着根茎,顽强地钻出石缝,挺出地面。
   待全村谷子晒完,乡亲们把干稻草屑堆于石板处,划一根火柴,付之一炬,蒲公英淹没在火海。可是,蒲公英“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即便把它连根拔光,或是经烟熏火燎,只要春风的手轻轻拂过,便从地野冒出绿油油的一大片。
   蒲公英就像我老父亲一样,不会被任何病痛折磨推垮意志。
   父亲患脑膜瘤。在生命垂危时,到粤切除巨型肿瘤,高温烧灼长在颅骨骨缝的肿瘤根部。经过母亲的精心护理后,病情稳定。
   肿瘤似乎与记忆相连。切除脑瘤,同时切除父亲几十年的记忆片段。练习提脚走路;学习简单的加减法;练习穿衣、吃饭、上厕所。就连弟弟是他儿子,父亲也经过几番学习,才考出正确答案,是他儿子。
   疫情侵袭,广东小封闭。父亲却像小孩子一样,吵着要到处逛逛。万科金色家园小区隔天发一张通行票,被父亲出门一趟就用完。他黏着门卫,让他出去,保安部都认识他是特殊的老人,总是想办法,送他乖乖地回家。
   有一天清晨,广东忽然降温,母亲没醒。父亲晨起上厕所的时候,他穿着内裤下了电梯。趁门卫方便时,跑出小区,沿着街边的花坛,一直向前走。路过维也纳大酒店时,被保安亭的门卫发现,拦截他停下来。
   “阿公,您要去哪儿?”门卫问。
   “我去采草药,去采蒲公英,我看到蒲公英花开了。”
   “这里没有蒲公英,你家住在哪?我送你回去。”
   “我家住在乡下,长满蒲公英的地方,那就是我的家。我们村里的路边呀,长满了蒲公英,有的开黄花,有的撑伞走了。”
   维也纳大酒店的门卫听出父亲的思维不正常,看到他冻紫的腿,就询问电话号码,通知家人来接。
   父亲使劲想不起,说不出电话号码。他看到保安亭的登记笔,忽然想起什么,拿笔就写。父亲的记忆里,仅残留先生的手机号。门卫看是个电话号码,拨通先生的电话,打到衡阳。
   先生再打电话到广东。那边,弟弟和母亲小区那找了几十幢楼,门卫在小区用播音系统循环播放寻人启示。从维也纳酒店的保安亭接回父亲后,家人每天哄着他,过几天回衡阳。终于等到疫情稍平稳,弟弟开车,送父亲回到了家乡。
   父亲踏进家门,就嚷嚷着要喝蒲公英熬成的凉茶。他对我说,只因为错过几十年,没喝蒲公英茶清热解毒,才在脑袋里长了瘤子。
   我满心惊喜。父亲切脑瘤切去许多记忆,混乱了众多思维,却有蒲公英清晰地长在脑海。我带父亲来到河堤上,蒲公英葳蕤成片,他的皱纹在旷野中舒展。之后,我每天用蒲公英熬水,父亲趁凉茶微温,煞是有味地喝着,念念有词背蒲公英药性歌诀。
   “蒲公英苦,溃坚消肿,结核能除,食毒堪用。”
   蒲公英清热解毒、抑菌抗癌、消肿利尿,是人们心中的神草,是医治病情的良药。它可冶疗乳痈、咽炎、急性扁桃腺炎、黄疸等。蒲公英功能特异,它治愈父亲肿瘤切除术后,又治愈他的乡愁之苦痛。
   切掉父亲的脑瘤,他记忆中的蒲公英似乎长得更茂盛。也许,这是大自然的答卷,彼消此长,阴阳平衡。
  
   三
   蒲公英是抗炎抗病毒的神药。
   岁末年初,病毒毫无征兆地扎向神州大地。新冠病毒是带麻醉药的仙人球,缓慢释放它的敌意,阴狠地在背后放暗箭,防控成了重中之重点。
   新冠肺炎疫情时期,故乡的乡亲们不但做好勤洗手、戴口罩,而且有一套乡里土办法。乡亲们用山泉水熬蒲公英,每人喝一碗,再在鼻孔里、嘴唇上抹一滴香油,不串门、不扎堆,呼吸山野的新鲜空气,预防疫情。
   疫情初期,人们恐慌,各级医院病人爆满。妹妹是雁城三甲医院呼吸内科重症监护室护士,每天更忙碌。她圆圆的脸蛋,皮肤白皙,声音轻柔,浅笑便露出甜美的酒窝。
   记得那年填报志愿时,家人做她思想工作:“护士工作又脏又累又辛苦,更不被人理解,一辈子干不出成绩。填导游专业吧,免费游览世界各地。”妹妹坐在晒谷场边,低头沉默不语。她狠狠地扯下一片蒲公英叶子,转身返回学校填报志愿。妹妹自己有主见,选择医学院,在专业栏目写下“护理专业”。
   疫情的重灾区江城武汉睡了,荆州沉默睡了,神州大地睡了。中国新冠肺炎示意图,就像一只煮熟的大公鸡,遍身通红。新冠疫情消息公布的第二天,妹妹写下请战书:“不计报酬,无论生死,罗萍请战。”
   鼠年新春初二,妹妹辞别家人,乘飞机,推着简单的行礼箱,昂首阔步,与队友从湘南奔赴湖北。
   抗疫是体力和心理素质的综合检测。高强度长时间工作,紧急突发状况,考验医护人员的应变能力。下班后,妹妹和同事们互拍图片,向家里报平安。勒得结痂的耳朵;捂得溃烂的面颊;浑身湿透、走得踉跄的步伐;青丝短发去,满头白发归。所有的辛酸,都是为新冠疫情这场闭卷考试作答。
   隔离病区的护理,小到吃喝拉撒,大到翻身插管,每一个细节都离不开护士。妹妹是最早援鄂的医护人员,她的病区,零轻症转重症,零重症转危重症。我从来没有想到,看似柔弱的妹妹,会爆发如此强大的能量。她用超强的生命力,守护新冠患者的生命,守护人们的健康。
   春如期而至,武大樱花怒放,蒲公英花开了。多地新冠肺炎清零、新增为零,方舱医院闭舱,重症危重症日减,战疫取得阶段性成功。雁城衡阳新冠肺炎零死亡,病例清零。作为医生的我,这张既是数字零,又是满分的答卷,让我绷紧的神经,稍稍放松。
   我不愿错过最美的初夏。“风柔日薄夏犹早,夹衫乍著心情好。”趁着初夏,柳挂绿枝,和风微熏,我驱车至河边。旷野无人,我脱下口罩,寻找春的足迹。却见春已渐远,它所踏之处,绿地花红,蜂蝶翻飞。
   享受初夏的气息,聆听夏的声音。蒲公英顶着洁白的小伞,以温柔做成绒毛,用洒脱作动力,乘风飞翔。
   我的耳边响起清脆的儿歌:“小小蒲公英,花开像星星;撒满青草地,扎下百万兵,个个能跳伞,处处能安营,巧把种子播,遍地绿茵茵……”
   睁开眼,我循声望去。只见,遍野的蒲公英在阳光下,静候待命。一阵风吹过,无数蒲公英“伞兵”飘舞在空中,又徐徐落下。
   此刻,手机信息响起。我看到援鄂回乡的妹妹,从隔离宾馆发来的图片,她正在三楼的窗户对着镜头挥手。望着遍地的蒲公英,仿佛它就是妹妹,是抗疫的医护人员。它们撑着小白伞,不计报酬,无论生死,从祖国四面八方空降湖北,用血肉之躯,挡在病毒面前。
   蒲公英是一种精神,它赋予在医护人员的神魂中。白衣战士用生命守护生命,对抗疫情,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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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春暖花开,风轻云淡。田埂里的蒲公英成为一道不可多得的风景。说起和蒲公英的渊源,记忆中奶奶劳作之余会去田头挖草药。而我负责挑选归类。蒲公英是一种药材,可以消炎祛肿。蒲公英是我心头的种子,我期待有一天撑伞走天涯。小女孩长大了,撑着一把伞远离故土。蒲公英有顽强的生命力,就像生病的父亲顽强的意志力。父亲术后切去很多记忆,唯有蒲公英的片段清晰记得。新冠肺炎期间,蒲公英的功效又大显身手,清脆的儿歌响在耳畔,医护人员犹如蒲公英般降落在最需要他们的抗役前线,蒲公英是抗病毒的良药,它赋予在医护人员的神魂中。白衣战士守护生命,对抗击新冠肺炎疫情,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此篇散文以蒲公英为引线,牵出很多和蒲公英有关的人和事件。作者思维紧密,构想自然真实。从小时候对蒲公英的印象及像蒲公英那样撑伞走天涯,到父亲有病期间依然记得蒲公英的事情和父亲顽强的生命力如蒲公英版顽强,还有新冠期间蒲公英的功效及医务人员的形象比喻。本文把蒲公英与人和事紧密结合,三个章节又各成一章。作者深厚的文字功底把小小普通的蒲公英写得如此生动与具体,会让读者在阅读文字的时候,除了了解到蒲公英的功效外,还预示着蒲公英生命力随遇而安的自然与洒脱,顽强的生命力,与强大的功效。蒲公英精神是一种随意洒脱、顽强不屈、向阳精神的传承,让人深刻明白普通而平凡的生物都有他的价值所在。深度好文,力荐欣赏!【编辑:步步清莲】【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00506001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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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步步清莲        2020-05-05 22:24:54
  若尘老师的文字读起来让人有种亲近感,不娇柔,不造作。思维广阔,别具一格。欣赏美文,问候若尘老师,辛苦了!
我是一朵清莲,绽放浊世,只为清芳。
回复1 楼        文友:浩渺若尘        2020-05-06 06:53:40
  感谢清莲编辑拙文,感谢清莲精彩的按语。辛苦啦!若尘是土生土长的人,对蒲公英再熟悉不过。特写下此文怀念家乡的草木。敬茶
2 楼        文友:鸿鲲        2020-05-06 06:42:39
  常见常忆,普通却又不寻常。若辰老师写活了蒲公英。
人生如逆旅,吾亦是行人
回复2 楼        文友:浩渺若尘        2020-05-06 17:40:32
  感谢鸿鲲老师来访和留言鼓励。蒲公英我家乡的土语叫“褐鸡婆”,是清热解毒的良方,我笔下所写,仅片段而已。问好老师!
3 楼        文友:岚亮        2020-05-06 07:35:58
  这是一篇范文般的佳作。蒲公英描到位生动,思维的散发张合适度,文笔清新淡雅,拜读欣赏!
回复3 楼        文友:浩渺若尘        2020-05-06 17:41:53
  感谢岚亮老师的赞美。老师的文笔,才是我的榜样,向模范学习。
4 楼        文友:淡泊宁静社        2020-05-06 07:41:25
  佳作,已向江山精品审核组申报!
淡泊宁静社
回复4 楼        文友:浩渺若尘        2020-05-06 17:42:10
  谢谢认可。
5 楼        文友:宇蓝        2020-05-06 09:09:13
  小小的蒲公英,被社长沾满感情的笔墨至美解读,读后深入人心。蒲公英向阳而生的精神追求,更应该是我们学习的标杆。
   拜读佳作,学习了(/≧▽≦/)
回复5 楼        文友:浩渺若尘        2020-05-06 17:43:45
  感谢宇蓝来访和留言鼓励。故乡的一草一木,都是我思乡的药。问好
6 楼        文友:悬壶        2020-05-06 16:52:38
  美哉!蒲公英。拜读好文。
悬壶
回复6 楼        文友:浩渺若尘        2020-05-06 17:44:16
  感谢悬壶老师来访和留言,谢谢
7 楼        文友:菁茵        2020-05-08 18:17:22
  用蒲公英这一条线串起几个画面,且串联得水到渠成、自然而然,佩服若尘对文字的驾驭能力,拜读学习~~
心若草木,向阳而生~~
回复7 楼        文友:浩渺若尘        2020-05-09 11:59:17
  菁茵来访,若尘好开心哦!若尘在创作路上,努力求索。问好。
8 楼        文友:怀才抱器        2020-05-16 05:51:48
  医生出身的若尘社长,对具有丰富的药用价值的蒲公英有着更精细的解读。蒲公英漂迹天涯,但她有着不同凡响的生命力,是我们精神寄托的最美物象。若尘社长的文章,朴素里透着亮点,吟咏中闪着情感的光芒。点赞。怀才抱器拜读留言问候。
怀才抱器
回复8 楼        文友:浩渺若尘        2020-05-18 12:11:13
  感谢怀才老师来访和留言,蓬荜生辉!向怀才老师学习,望老师赐教哦!
9 楼        文友:峙榛起航        2020-05-26 12:48:27
  品读美文,收获满满!
坚持原创文学,梦想将在这里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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