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广州火车站的站前广场上，人来人往。出站的，进站的，成群结队。
　　 广场对面的西南角，是广州赫赫有名的白马商城，连接二楼营业厅的天桥上更是人头攒动。张召刚把装着高档夹克的几个大件交给板车夫，车夫麻利地装上板车，脚蹬着包袱，手猛地向下一拉绳子，在车架上绑个扣，来回在中间攀了几道绳子，就急急忙忙地从白马商城二楼推车下一楼，走向广州火车站货运处。张召站在天桥上看着车夫快捷的背影，他微微地笑了。返回店里，洗了把脸，端起水杯还没喝，手机就响了。他划了屏，接听：“你好，我是广州市白云区交警，这里发生一起车祸，我是拿受害人的手机，打给她老公的。”
　　 张召心口一紧，颤抖着声音问：“受害人怎么样？送医院了吗？”
　　 “受害人与弯道违章抢行的大卡车相撞，卡车司机当场就死亡了。受害人伤势很严重，危在旦夕！救护车刚拉走。”
　　 张召听得胆战心惊，他剧烈抖起来，哆嗦着问道：“去了哪家医院？”
　　 “广州市第一人民医院。”
　　 张召哆嗦着摸到车钥匙，手抖得根本没法开车。他赶紧下楼，去路口打车。他拦了四辆车停下来，都是别人先抢着坐上去走了。第五辆车过来，一个白球衣的小伙子又抢在他前边。张召大喊：“我老婆车祸送医院了，我赶时间！”那小伙子惊诧地看着张召，伸手做着让的动作：“你先！你先！”
　　 张召赶紧抢着打开车门，坐进去。急急一声：“广州市第一人民医院。”他连谢谢都顾不上对小伙子说，出租车就飙出去了。
　　 出租车飞一样在车流中穿梭，到第一人民医院门口刚停下，张召就扔下一张50元的纸币，快快下车就跑，出租司机在车里喊：“找零！找零！”
　　 张召摇了下手，就跑远了。他奔到抢救室门口时，里边恰好有一个男医生出来，张召立即上前问：“医生，车祸拉来抢救的女患者，脱离危险了吧？”
　　 男医生转头看着他：“你和患者是什么关系？”
　　 “我是她丈夫。”
　　 “肋骨刺入胸腔，脾脏破裂，还刺伤血管，流血过多，抢救无效。已经死亡了。”
　　 张召一个趔趄，医生迅速伸手扶了他一把，张召才没有跌倒。张召扶着墙，硬撑着去抢救室看王小娥，她的呼吸已经停止，眼睛已经闭上，脸色苍白。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脸，软软地跌坐到椅子上。世界在张召脑子里静止、空白一片。他半天都没有缓过来神来。手机“滋滋”地震动好一阵，他才接了手机：“你好，你是张子龙的父亲吗？今天都这会儿了，张子龙的妈妈都没有来接他，打她手机关机了。你们如果不能来接张子龙，我就带他回我家了。”
　　 张召立即回复：“黄老师，我现在立刻赶过来，大概需要二十分钟。你等我一下。”
　　 张召失神地走出医院，坐上出租车，就赶往幼儿园。
　　 张召认识王小娥那年，是他来广州的第四年。那是春天，他经常去吃饭的饭店换了老板，原来的李老板把饭店盘给了王小娥的老板，听说李老板转移阵地去东莞了。张召就是去吃饭的过程里，认识王小娥的。王小娥跟随她的老板从四川出来，新老板姓杨，和王小娥是邻居，对王小娥挺照顾，也很信任，向白马商城送餐，收款这些事，都交给王小娥。王小娥长得水灵，人也机灵。非常有利于竞争激烈的白马商城地带餐馆的经营。杨老板深谙此道，给王小娥下放了很大的权力。王小娥认识白马商城的大部分店主，她也记得住哪家店主喜欢吃什么，合作就很愉快。这些忙碌了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的服装商人，给小娥打一个电话，就能在店里舒服地品着茶等她送餐来，吃到可口的饭菜，还有营养的菜汤，和她合作，何乐而不为呢？
　　 王小娥就是在这个过程和张召熟悉起来的。王小娥和张召见面就简单聊会儿天，时间久了，了解的内容就多了。王小娥知道张召来自上海，已经结婚，没有小孩，两口子关系也不甚融洽。了解这些的王小娥给张召送的菜，就比别人的质量都好一些。有时在饭点，张召忘记点餐，王小娥也会主动给他打电话：“阿召，我阿娥，该吃饭了。你想吃什么？我一会儿顺便给你带过来。”张召了解小娥悲惨的过往，她做过洗脚妹，做过车衣工，对餐馆的这份工作很满意，也很卖力，张召就对小娥更怜惜一些。
　　 和王小娥认识第二年的秋天，张召回上海探亲。期间每天都会收到王小娥关心他的信息，张召习惯了王小娥关心他的吃饭，期初他也没当回事。每天睡醒，看到手机：“阿召，你好吗？”
　　 “阿召，你该回来了。近几天你仓库的F-13#连衣裙和B-17#夹克快断货了。”
　　 “阿召，我们厨师研究出一道的红烧鱼的新做法，估计你喜欢，你回来，让他做给你吃。”
　　 ……
　　 张召每天看到王小娥的关心短信，慢慢也就习惯了。哪天小娥没有短信来，他看着手机，像缺了什么一样失神。
　　
　　 二
　　 张召这次回上海，是有目的的，他准备与媳妇阿芳一起去检查身体，看看两人为什么这么几年不怀孕？问题到底出在谁身上？他俩自从七年前，阿芳意外流产后，一直就再没怀孕。开始两人都没当回事，觉得年轻，再晚几年要小孩也没事。对于两人正常的夫妻生活，在未避孕的情况下，几年不怀孕，压根就没引起他俩的警觉。近两年，两人才上了心留了意。约定这次一起去检查。
　　 阿芳见查出自己有问题，激素六项就有问题，她的心情就一下沉重起来。脸色也难看起来。张召对阿芳极尽耐心，阿芳说话却顾左右而言他。
　　 张召也寡淡心肠，早早地返回广州去了。
　　 张召一门心思做生意，赚钱。小娥见张召回来了，对张召更体贴了。给张召送的饭菜质量也更好。经常赔着钱给张召做饭。每天不是时令蔬菜炒肉片，就是炒鸡蛋。张召看小娥的眼神也越来越迷离，温柔似水。
　　 一来二去，小娥就搬到张召那里和张召同居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张召看着小娥，肚子好像挺起来，好像吃胖了。张召感叹：“你们四川人，吃得太好，容易胖。我最近也胖了。”
　　 小娥玩笑着回应：“人生在世，吃穿二字。不好好吃，对不起自己。”
　　 话是这么说，小娥那天收到家里的电报，让小娥火速回家，她母亲病危。小娥急得抓耳挠腮，收拾一番，就回四川了。
　　 张召和阿芳的感情，因为阿芳的不孕病，而薄凉起来。张召也没有什么心思回上海。每天小娥热情地对着张召“老公长，老公短”地叫着。叫得张召心花怒放。张召在生活上越来越离不开小娥了。他一天几次地催小娥快回来，他每天和小娥音频，小娥对他遥控指挥。张召看着小娥和他的感情越来越难分难舍，他有时就憧憬和小娥结婚后的日子。憧憬他们生一个儿子的美满日子。他开始牵挂小娥。小娥回家整整八个月后，在张召一日几次紧急地催促下，小娥回到了广州。
　　 张召努力耐心地和阿芳沟通，但阿芳凉薄的性格，说话就没好气。阿芳被热情似火的小娥，比得渣渣都不剩。
　　 阿芳也感觉到张召对她的不满意。两个人的感情寡淡如水。
　　 小娥时常管制张召。给张召选择每天穿戴的衣服。尽职尽责地伺候张召的吃喝。
　　 并时不常地挤兑张召：“张召，我什么时候能名正言顺地照顾你的生活？”
　　 张召总玩笑：“快了，快了。等我和阿芳办了离婚手续。我就娶你。”
　　 小娥就趁热打铁：“真的？”
　　 “骗你是小狗。”
　　 小娥就拉住张召盖章。两个人的手指重合在一起，人就滚在一张床上去了。张召就调侃小娥是妖精。
　　 三
　　 张召的服装生意意外火起来。服装经过他手里，从广州流向南京，杭州，上海，西安。上海七浦路，襄阳路都有他的下家。服装流向各地，钱则潮水般涌入。再看小娥，朴实，兼着从四川老家出来广州这些年了，也有了些城市人的模样，小娥的五官长得别致。别看小娥当下穷，可年轻姑娘，前途不可限量。小娥只有小学文化。时间久了，那点文化，差不多都“还”给老师了。父母为传宗接代，连着生了三闺女，期间虽东躲西藏，好歹有了个男丁。也算上对得起苍天，下对得起祖宗。因为遇上了张召，小娥的命运有了转折。她思忖：“幸福的大门正为我悄悄打开。”过去所有的辛酸，孤独，痛苦，随风而逝。小娥寻得了甜蜜。不久，张召花六十万，以两人名义，在广州市中心某小区购了套三居现房，宽敞透亮，开窗见景，小区绿植错落，井然有序，一派祥和。小娥自是欢喜不已。六十万放现在，也许干不了什么。其时，那时堂堂大上海，芳甸路附近的独栋，也仅五六十万。而那时“红色毛爷爷”远未问世。普通工薪族每月收入，七七八八总共也仅二百来块。想想，六十万，要你工作多少年？
　　 有了金屋，自然藏娇。卿卿我我，浓情蜜意。张召和小娥二人同进同出；俨然一对夫妻。小娥也辞了饭店的工作，成了居家太太。每日晚睡晚起。也隔三岔五学着去美个发，染个指甲。与小姐妹咖啡店坐两个时辰，逛逛街景，聊聊闲话。服饰，举止，谈吐也慢慢有了城市人的模样。钱不成问题，月月六千。张召会准时打入小娥卡里。如此这般，小娥过得滋润，张召也愿意付出。
　　 两个家庭，三个当事人，彼此都知道彼此。数年争执起伏，刀枪相见，都给弄得精疲力尽，心力交瘁。且说阿芳跟了张召，也是看中张召聪明，又是儿时玩伴，互知根底。婚姻初始，小日子过得平平稳稳。张召商海得意，钱财源源滚入。当时虽然辛苦，心有所归，离心中梦想，也似乎越来越近。然而这一切，随着这几年阿芳和小娥的“战争”，结束了，永远地结束了。阿芳年轻时也颇有姿色。皮肤白净，身材匀称，虽鹅蛋脸型，眼，鼻，五官还挺别致，蛮耐看的。还有她的马尾辫，走路时一甩一甩的，也曾迷倒不少男青年。
　　 后来因为阿芳身体也不太好。这些年一直没有治疗效果，霉运附身。因多年未生育，照例查一下，却患上罕见妇科病。遍寻良医，亦未能治愈。与张召夫妻一场，未得一男半女，着实成了她难解的心病。
　　 阿芳对于夫妻间感情的淡薄，无能为力。也不想去挽救。一切随缘。她和小姐妹们今天玩外滩，明天玩田子坊，整天游逛。日子也其乐无穷的。
　　 夜深人静，想起和张召过的名存实亡的婚姻生活，就黯然神伤。她整夜整夜睡不着。她恨自己身体不争气。如果早早给张召生个一儿半女，现在还有个寄托。她想透了前前后后，也就不在乎张召怎么办了。
　　 厂里的一个大姐，给她出主意，和张召领养一个孩子。从小养起，和亲生的也没什么两样。
　　 第二天，阿芳就给张召打电话，说了领养孩子的想法。张召听了，犹豫了一会儿说：“咱们现在还年轻，你不要急，也不要有心理负担。慢慢治病吧。”
　　 阿芳听了“嗷。”地应了一声。这事就算告一段落了。阿芳继续喝各种药片，各种汤药，调理该死的激素六项。阿芳的心情急不可耐。她的激素六项就调理不见成效。
　　 后来医院的B超室大夫告诉阿芳：“激素六项不平衡，在小姑娘就是病。结婚后，自然也就好了。但对于媳妇，尤其是你这样以前怀过孕的人来说，就根本不能算是病。你应该还有宫寒之类的疑难杂症。估计你怀孕很难。”
　　 阿芳在一个夜晚，和张召电话里长聊了一次，阿芳明理地说：“张召，估计我怀孕很难，你还是趁年轻，再找一个能给你生孩子的女孩，延续香火吧。”
　　 张召听了，心生悲戚。他伤感地说：“阿芳，我们大不了不要孩子，就做丁克族。”
　　 阿芳笑得眼泪就流下来：“尽胡说。好好的，做什么丁克族。”
　　 张召也心情不好。回复阿芳：“只要咱们俩感情好，一辈子不要孩子，也可以过日子啊！”
　　 “拉倒吧。别胡说了。你和你那位小娥怎么也没动静呢？”
　　 “她在做着避孕呢。”
　　 “也是，没名没分的。人家凭什么给你生孩子。咱俩还是离婚了吧。这样小娥就会给你生孩子了。真的！赶紧的！”
　　
　　 四
　　 阿芳觉察必须拿出张召在广州有人的证据，就可以起诉离婚了。她就派她堂弟阿华到广州查看，需要取得证据。阿华从白马商城跟踪张召，很快就找到张召和小娥买的房子。有拍的照片作证据，也是证据确凿。阿芳决意要通过法庭，讨回“公道”，起诉张召离婚。那时候北，上，广，深圳的地产商正像用鼓风机拼命吹房价一样。房价呈几何倍增速度暴涨。
　　 常说时世变迁，沧海桑田。张召自小娥从四川回来后，对生意懈怠多了，生意江河曰下。商海搏弈，犹如大浪淘沙。事实证明张召既非发光的金子，亦非闪亮的珍珠。充其量只是粒倒霉，丑陋的沙子，被淘沙的浪，无情地淹没了。张召多年积累的财富，也曰渐枯竭。小娥处每月的花费，常延时，少额。张召这下，终于领教了火的厉害。而火，是他亲手点燃，也只有独自承受。
　　 小娥，阿芳，他只能二选一。唉，到此时，恐怕并由不得他选。阿芳算一算，按老公的说法，花在小娥身上的钱，连房带十年七七八八开销，怕一百万不止。好在有房在。房挺值钱的。阿芳到中介处咨询，广州的房子保守也有四，五百万。想到这些，小芳稍微平静了些。小娥知道张召靠不住了。二人虽然露水夫妻，也淡淡浓浓近十年感情。有虚情，也有真意。想到终有这一天，和其中一个恩断义绝，都很艰难。别人以为小娥读书少不明白很多事，小娥却颇有心计。早留有后手。说出来，也着实吓张召，阿芳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