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母亲，我总是提起笔又放下，因为我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着笔。我的母亲大致跟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勤劳、节俭、善良……只是近几年来随着年岁渐高，岁月的风霜和生活的磨砺让她彻底变了模样……
　　 记忆中的母亲还很年轻，梳着两根长长的麻花辫，笑起来像花一样好看。只上过四年小学的她，谈不上有文化，只能说简单地认识几个字，对于医学知识更是少之又少。
　　 记得那年，我大约三四岁吧，那是我成长记忆里最早也最深刻的记忆了，我得了腮腺炎，那时候只记得两个腮帮子肿起来了，热乎乎的疼，母亲背着我，把我放在我家窑洞外的窗台上，年幼的我便站立在窗台之上，记不得她从哪里取来一枚鸡蛋，小心的在鸡蛋顶端把蛋壳敲开一个口，对我说：“喝吧，喝了就好了。”因为对母亲有着极大的信任，我便不假思索，张口就对着蛋壳大大的吸了一口，一股带着腥味的粘稠的蛋液被我深深的吸进了嘴里，直至到了喉咙里咽下我才觉得恶心不已，我侧着头哭着开始拒绝……后面的事我就记不得了。
　　 后来等我长大点询问当时的情况时，母亲说，那时候没钱带我去医院，只听老人们说生鸡蛋可以下火，她才用土办法来帮我治病……
　　 在我十岁左右，每天见她都跟父亲一起上山挖药材，天不亮就扛着镢头出发了。我不喜欢她挖药材，因为每次回来，她的背上总是背着满满的一大蛇皮袋的药材，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衫，紧紧地附在她的背上，散发着浓浓的泥土气和药草味。头发被山上的灌木枝勾得乱七八糟，有些则因为汗水而黏在额头和脸颊之上，脸上也被尘土和汗水涂的不成样子。只有她冲着我笑起来，才看见她那一排雪白的牙齿是那么的显眼。她把药材从肩上卸下来，放在院子里的台阶之下，便从屋里端起小瓷盆里的凉白开，咕咚咕咚的大口喝起来，她端着盆的手粗糙而且还附有泥土和草色。那时候我总是不理解她为啥不洗了手再喝，直至现在我才明白，她是忍着一路的饥渴，忍着酷暑的烈日当头，匆匆忙忙地从山里赶回来，哪里还顾得洗手。
　　 后来，她用自己挖药材的钱买了一台缝纫机，又跟着同村的姑姑学习裁剪衣服。母亲心灵手巧，一家大小的衣服都是她埋着头，在缝纫机上“哒哒哒……”的缝出来。我印象最深的是她用一块粉色的布，给我做的一件套衫。蝴蝶型的领子用天蓝色的条绒布夹的牙边，甚是亮眼。左胸上方还绣了两棵略倾斜的椰子树，绿色的丝线绣成的叶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褐色的树干细且又长。衣襟下方缝了两个兜，同样用天蓝色的条绒布夹的牙边，乖巧而精致，大小穿着非常合适。裤子是母亲用旧裤子拆了把反面翻新过来重新裁制而成的。那衣服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真是如获至宝！
　　 母亲的勤劳虽是优点，可对于那时年幼的我来说最是头疼。暑假的那天早晨，我一睁开眼就见不到她的踪影，我便扯着嗓子在院子里喊她，却听不到任何回复。我知道她定是扛着锄头又去地里了，便火急火燎地学着烧火，学着熬汤做饭，生怕她回来又饥又渴……因不会生火，炉子里总是被我放进了各种柴草，用火柴点着。又小心翼翼地用蒲扇扇着，怕风大了把火扇灭了，又怕风小了把火扇不旺，总是在两难中哭笑不得的扇着火，脸上也被柴灰和汗水涂的乱七八糟。经过我一番烟熏火燎的折腾，锅最终被烧开了。我喜出望外地拿出一个小盆，学着母亲的样子淘洗豆子，母亲平时太小气，每次只抓一把豆子放进锅里，我跟弟弟为了多吃点豆子，总是围在锅边用大铜勺可着锅底划拉，结果捞出来的豆子也仅有几颗。这次我可算是自己掌勺了，用小盆从缸里舀了大半盆豆子，心想，这下可好了，弟弟半盆我半盆，再也不用围着锅捞豆吃了。踩着小板凳一边往锅里放豆子一边暗自窃喜着……对于母亲早早去地里的抱怨早已抛之脑后了……
　　 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锅里的豆子汤顶着锅盖喷着热气突突作响，闻着都非常的诱人了。母亲终于回来了，她卸下草帽，放下锄头，看见我已经熬好了豆子汤异常的高兴。可当她掀开锅盖一看，哪是什么汤，整整煮了大半锅豆子，汤已所剩无几，所有的豆子正挤在锅里咧着嘴笑呢。母亲被气的哭笑不得，问我干嘛下这么多豆子，我以为一贯小气的母亲这次非得打我不可，期待着饱吃一顿豆子的我居然没有半点食欲了，怯生生的站在门边，只好实话实说。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母亲听到我的诉说之后居然笑了，她把我和弟弟俩叫到桌子边，每人舀了一大碗豆子，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学熬汤，第一次可以敞开了吃豆子，可是当时我吃豆子的心情怎么也没有我下豆子时的心情好……
　　 母亲跟奶奶的关系，自打我记事以来就不是太融洽，也许是因为当年物资匮乏的原因，84年我家盖了新房，因没钱买菜，母亲跟奶奶借一捆麦秸秆以编草帽，说是卖些草帽换些钱。等麦季到了，她再收集些新的麦秸秆还奶奶，可不知道什么原因奶奶居然没有借。母亲没有说什么，可心里却结了怨。还有日常她们之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因积累太多，母亲对奶奶颇为不满。
　　 可是每逢过年过节，她都要做各种好吃的，让我或弟弟给爷爷和奶奶送去，她自己一次都没有送过。她说该让老人吃吃喝喝还是要送的，一码归一码。直至五年前奶奶病重，母亲不计前嫌，和父亲、姑姑、叔叔们轮流照看奶奶，端茶倒水，伺候床前，那天晚上奶奶说躺着浑身疼，母亲怕奶奶的呻吟声吵醒了父亲，便起身把奶奶扶起，让奶奶整个人躺在她的怀里，九十多岁的奶奶也许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她拉着母亲的手指着她身上盖的被子说：“这个给你……”母亲以为奶奶说胡话，没有回应。没想到奶奶努力的加大了声音说：“这个被子，给你……”母亲这才听清楚了，还是略带强硬的口气说：“我不要，我有呢！”母亲的心里还在为当年的那一捆麦秸秆较劲呢。她无法原谅在最困难的时候，连奶奶也不帮她。可是在伺候奶奶时，她又那么认真，毫不懈怠。
　　 她给我说：“我也生为人母，你奶奶在那个缺吃少喝的岁月里，辛辛苦苦的把你父亲拉扯大，我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也要好好伺候她，这样心里才感觉踏实。再说伺候你奶奶，你父亲一个大男人不如我方便，细致……”母亲用她的言行教会我做人的道理。
　　 那天奶奶在弥留之际，喘着气又对母亲说：“我手上的这只镯子给你……”母亲的心被奶奶的话温暖了，不是因为一只镯子，而是奶奶的心，她知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奶奶在心里已经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了。母亲流着泪说：“您戴了一辈子了，就戴着吧！”奶奶努力的一字一句的说：“你们妯娌四个，她们都有，就你没有……”当着母亲的面，奶奶一再要求姑姑从她的手上卸下镯子，吩咐姑姑一定要把镯子留给母亲。
　　 奶奶怀着无限的欣慰离开了，母亲流着泪说“我跟你奶奶一辈子结的怨，在她临走时才解开了……”她感慨这心结解的太迟了，又欣慰老人在离开的时候没有一丝遗憾……
　　 如今的母亲，已经年过六旬之外，一辈子守在我们那个小山村，和父亲仅靠几亩薄田，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把我们姐弟抚养成人。按理说该到了享福的时候了，可是她还是勤勤恳恳，每天除了给一家老小做好饭之外，还帮父亲放羊，割草……拣拾柴禾，偷空儿还去地里种上各种蔬菜，瓜果和芝麻……
　　 岁月的风霜早就剪断了她的麻花辫，又在她的鬓角留下一簇簇白发，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已写满了沧桑，再加上腿脚不好，走起路来会一摇一晃，即便这样，也阻挡不了她勤劳节俭的品格，一刻也不得清闲……
　　 这就是我的母亲，平凡而善良的母亲，在我成长的路上，教会了我坚韧不拔的性格，教会了我爱憎分明的品格……
　　 惟愿时光你慢点走吧，在夕阳西下的余晖里，赐予全天下所有的的母亲更多的健康，平安和幸福！
　　
　　 2020.5.8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