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95】从乡下到县城(散文)
一
那一年,我四十岁。
应该说,已到不惑之年,不应该再有转行的念头。但是自从入职以来就在乡下各个中小学转悠,终生做个乡间孩子王实在于心不甘。再说,也不忍心让妻子带着三个孩子永远在乡下劳作,过一辈子两地分居的农妇的生活。
为人一世即使不能到国家的政治文化经济中心工作生活,也总不能连最小的县级城市也不进吧?
但是,本人情商极低,不愿低三下四地求人;而且为人吝啬,还又不屑于给目中无人的教育局长送礼。更何况在只论关系不论真才实学的大背景下,中学教师想进县城早已挤破了脑袋,我也不愿更没本事挤进县城中学。
怎么办?我想到了转行。
比我早出教育的一个同事告诉我,他任职的检察院缺个办公室主任,觉得我挺合适的。问我干不干。
我当然干。问他用不用做什么工作,他说不用,我就是检察长,还用你做啥工作?
于是我就去教育局办调出手续。
教育局长见我空着两手向他提出转行的要求,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就向我灌输了个“烧开水”理论:教育就像一锅水,我好不容易把它烧开了,你勺了一瓢出去。我再添一瓢凉水还得烧开。
我说你是想让我掏钱把自已买出去啊!
他说随你怎么想,反正不拿钱我是不放你出去的。
我问多少,他说拿两千八佰块吧。我说怎么有零有整?
他说总要有个坎嘛!你还出不出了?
我说为啥不出?我是拿不出这个钱,但我可以借啊!
在钼业公司工作的同学知道了我的情况,给我送来了三千块,总算从教育局人事股把手续开出来了。
二
开手续时,李股长对我说,敏局长是不想放你这个骨干才想了这个办法,谁知你还当真了?把钱拿回去吧,我不能开!
我生气了:你告诉大局长,如果他是站着尿尿的汉子,就请说话算数!
于是在我第二次来到人事股的时候,手续就顺利开出来了。
谁知本人命中无官,本来已近成功的事儿又出现了波折。
那一年想出教育的人很多,全县竟有400多个。在开会研究的时候,县委常委们都很吃惊:如果都放出来,教育还怎么搞?
最后大家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翁(编者注:拖的意思)。
县委书记说了一句真理似的格言:时间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于是,我的出教育手续从元月开出,一直翁到八月没结果,几次催问,答复是:县委常委没有研究!
好不容易等到九月初,不少想出教育的教师都已经安心回去教书了,县委研究结果出来了:同意出,但只准进企业,不得进行政!
又有一批回到了学校。包括那位已经在法院当了半年办公室主任的国先生。
我找到县委书记,他直言相告,其实就是不想让你们出去。进企业你还出不出?
我毫不客气地说:全县一万多名吃财政人员,不都是企业在养活着吗?企业为什么就不能进?
我知道,这是“好马不吃回头草”的古训把我教师的铁饭碗打破了。但是,打破了铁饭碗就真的没有饭吃了么?
铁饭碗是什么?那是圈子里的猪。一到时间主人都会给你倒碗饭,吃不饱也饿不着。
没有了铁饭碗,那是出了圈子的野猪。需要自已找食吃,有一顿没一顿的,有时该吃饭了都没有吃的,要是拱住了罗卜窖或是红薯窝,还真会畅开肚皮饱食一顿!说不定吃不完的还可搞点积蓄!
对于我这个有点野猪性格的人来说,铁饭碗、泥饭碗都已经无所谓了。
三
栾川县当时比较像样的企业有两家,一是具有5000名员工的钼业公司,二是与钼业公司规模差不多的有色公司。而对这两个公司我都不大了解,不管想进哪一个,都要重新考察。
我首先来到有色公司,见到了大名鼎鼎的总经理刘世界。
这是个大煽式的老总。话说得十分玄乎,但听着总不靠谱。虽然答应我到公司负责职教工作,可我从他的办公室出来后,左思右想觉得不是个理想的去处。
后来的事实证明,没有进有色还真对了,因为不到五年,有色公司宣告破产。员工失业自谋生计!
钼业公司是我考察的第二站。据说常务副总许学主管人事,我就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我一介绍自己,许经理就像事先知道似的:“你就是郑鑫?”
我说:“是。”
他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份打印件说:“这篇文章是你写的?”
我一看那是我多年前的电大毕业论文《试论栾川社会经济的发展战略》。
我奇怪地问:“这个东西怎么会在您这里?”
许经理说:“是秋红拿过来的。”
秋红是我上电大时的同学,也在钼业公司工作。
“直接说吧,找我什么事?”
我谈了自己目前尴尬的处境,许经理说:“如果你已经决定不再回教育,那就去办调动手续吧。”
“就这么简单?”我讬异地问。
“是啊,你觉得应该复杂点?”
“不是,太顺利了,有点不适应。我过来干什么工作?”
“公司有个小报,你就到编辑部工作吧。”
遂心如愿。我心里这样想。
“多长时间能走完手续?”许经理问。
“一个月吧。”我说。
“那是深圳速度。我等着你来上班。”
许经理说着随手拿起桌上的两盒香烟递给我:“拿着,找人办事用。”
我自已不抽烟,所以来时也没带烟。许总的举动倒是让我不好意思起来:“你看,我都没给你带烟……”
“我这儿不妨事。到别处找人少不了的。”
这时我才知道,不抽烟的人找人办事也是需要递烟的!
这位许总还真是好人!后来,一直到他成了副县长我们都保持着亲近的关系。
二十八天之后,我办妥了全部手续,正式到《钼业报社》编辑部上班。
四
我在车站附近赁了一间房子,把妻子儿女都接到县城安顿下来。好在二楼走廊可以当厨房。一间房子住了个五口之家还能凑合。
在乡下时想来县城,到了县城才发现,单职工的家庭在县城也不是好混的。每月三四百块钱的工资,养活五口之家,还要供两个学生上学、付房租,月月都是负数。
怎么办?总要想个糊口的法子。
晚饭后,我在县城溜达,希望发现个商机。
位于步行街的黄金宾馆,一则招租广告吸引了我:本宾馆因故停业数月,现全床位招租……
我想,宾馆的生意晚上忙,应该可以兼顾。租金哪里来?又找到了那位曾借钱帮我出行的老同学,他同意合伙经营。
事也凑巧,正在我为没经营管理过宾馆而发愁的时候,邂逅了一个我教过的高中学生。
她在卫生宾馆当带班经理,跟老板闹了矛盾正想辞职。一听说我承包了黄金宾馆,就毛遂自荐来跟着我干,还当带班经理。
于是宾馆万事俱备正常开业。
由于带班经理的人缘,带来了不少老客人。加上黄金宾馆的地理位置,在房客不必考虑停车的年代,宾馆的生意还不错。
我白天在单位上班,下班后便到宾馆招呼生意,每逢周末就全天在宾馆。本来周末也是宾馆生意的小高峰,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这样利用时间错位管理宾馆,倒也没有多大负担。
管理就是用人。这一组织部门的理论在宾馆的管理上同样适用。所以为了扩大效益,我又物色了两个带班经理,一口气又承包了两个宾馆:武装部宾海旅馆和车站物资宾馆。
三处宾馆的效益还都说的过去。
武装部有处地基,可以对外开发。部长向我推荐,我就联合了几家开矿的亲戚拿下了这块地,每层两套,盖了五层,第一层无代价给武装部算是地皮钱。
我住了一套——自此,我在县城有了自已的第一套住房。
来到县城的第二个春节,我退掉出租屋,搬进新房子。
铁饭碗没有了,移居县城的目的却达到了。
人生之路还很漫长,作为人夫责任重大,作为人父任务繁重。
我只有鼓足勇气担起来、扛肩上,凭自已的力量走下去……
(编者注:百度检索为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