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哎，你个蝲蝲蛄子，平时挺能叫，现在哑巴了？”我的舌头变得不利索，口齿也不清楚。
　　 蝲蝲蛄瞪着因为酒精作用变得通红的眼珠子，端一碗酒，抖抖地送到嘴边，继续喝，不搭我的话茬。
　　 明村四周是山，村子座落在凹处，似一只井底蛙蹲在群山中。
　　 我是明村的“领头羊”。为了路牌的事，我请蝲蝲蛄喝酒，看看能不能把这个老顽固拿下。
　　 “明村名字亮，明村人心也亮。就只有你，难道思想被周围的小山包封住？外界的精彩睁眼看不见？人家是见缝插针地往大路上奔，唯恐不跟趟，你倒好！给人家提鞋的老顽固。”
　　 我喝得红头涨脸，舌头不利索对着蝲蝲蛄咆哮：“你倒是说，我就让你们富起来，错了吗？”
　　 “我说的你不愿意听，还不如喝酒来得痛快。你是个羊，啥事也跑前边，还嫌我跟不上。你叫我说啥。”蝲蝲蛄用蔑视的眼光瞥一眼，抱怨说。
　　 “谁叫你不跟形势，老窝在家里当井底蛙。”我推他一把，他就势一歪，倒在沙发上打起呼噜。
　　 “这个怂蛋。”我骂一句，趴到沙发另一头也打起呼噜。
　　 蝲蝲蛄是我发小，老是对新鲜事物坚持保守意见，所以大家伙给他取名——蝲蝲蛄。
　　 蝲蝲蛄认死理。对我的新做派一肚子不服气，特别是此次按广告路牌，他又宁死不从。
　　
　　 二
　　 菜农的春天来得早。大正月里，蝲蝲蛄站在大棚门口，望望天上太阳，吐一口口水，耳后的烟被他仍掉：“哎呀！这头羊玩真格的了。”
　　 他嘴里的“羊”就是是我，前边提过。快六十的我看上去有七十。一脸褶子像梯田，沟壑纵横。花白的头发，迎风招展，这也是蝲蝲蛄叫我“羊”的来由。至于领头俩字他总是省掉。无所谓。省不省我都是。
　　 望不到边的塑料大棚在阳光里汇成一片大海。平静的大海深处浓绿、姹紫、嫣红春潮正浓。
　　 一条小河蜿蜒东西跟贴在公路南侧。小河水刚刚解冻，静默着。
　　 我站在路边看着随公路站立的路牌，等批发商的车像春风般刮进来，按需停靠，温暖村民的脸。
　　 蝲蝲蛄跑到我面前：“老伙计，我现在给你钱，补救一下。”
　　 “晚了，早干嘛呢！”我鼻孔朝天，眼皮也不砸他一下。
　　 蝲蝲蛄一腚坐在那里，鼻涕、口水一起流：“你个臭羊头，小心眼，还记仇。耽误我抱孙子，我……”
　　 “哼，我是被吓大的。”一言不合，无需多费时间，我拔腿就走。
　　 我暗笑，我是不可能扔下他。我只想再给他点时间，坚定一下他的信念。
　　
　　 三
　　 那年冬天，我费劲巴拉从外地引进大棚种植技术，大家尝到甜头，纷纷响应。
　　 为更快、更多地打开销路，我在村村通的路边按上牌子，打广告，明示过路人，这里是绿色无公害水果蔬菜基地。
　　 我正指挥大家挖坑竖牌子。
　　 蝲蝲蛄黄脸拉长，讥讽不绝：“瞎折腾，这立牌子占的地方，我还能收一捧花生呢！”
　　 我气不打一出来，故意踩他一脚：“滚一边去，小心我把你扔小河里喂鱼。”
　　 到蝲蝲蛄的地盘，他死活不让立路牌。
　　 “立个破牌子就能扒开口子，发财来钱。”蝲蝲蛄不屑一顾的神情和刺耳的声音再次惹恼我。
　　 “好，隔开他。”我指挥棒拐弯。
　　 转眼，顶花带刺的嫩黄瓜，粉红起沙的西红柿，紫莹莹的茄子，红彤彤的辣椒，清爽爽的小芹菜，绿皮红壤黑子的大西瓜……蜿蜒的路牌组成一道风景。
　　 我们的路牌高高的挺立在路边，每个大棚的产品展示牌，凡是路过的人都嵌进眼睛里。
　　 不长时间，蝲蝲蛄看到路牌的效益，他悄悄地自己动手按个路牌。
　　 蝲蝲蛄粗糙的路牌立在那里，就像缩着脖子的小矮人，直接被人忽略掉。
　　
　　 四
　　 “发钱了，发钱了。”孩子们在村里吆喝着，声音此起彼伏。
　　 “你个倔老头，挨千刀的货。”蝲蝲蛄的胖婆娘听门外的吆喝声，发出慨叹。
　　 蝲蝲蛄耳朵塞满棉花，因为喝酒涨红的面部抽搐不停。
　　 “别装样子了，你长点心出去看看吧，也见识见识别人！”胖婆娘上去一把揪起蝲蝲蛄的红耳朵。
　　 “老娘们家家的，知道个啥，他这是给自己脸上贴金呢，一家补给五百块，他有么？”蝲蝲蛄又往被子里缩缩脖子：“起开，我要睡觉了。”
　　 不大会儿，呼噜声震天动，撵着他的胖婆娘出去。
　　 “睡吧，睡吧，老顽固的各色货早晚把孙子耽误了，看你怎么去见你爹娘。”胖婆娘走到柴火屋，推出电动车：“人家棚里什么样子，我得去看看。”
　　 蝲蝲蛄家是明村最后一个大棚蔬菜水果种植户。难道又得是最后一个按路牌的落后者？
　　
　　 五
　　 路，笔直宽阔南北通达。广告牌靓丽耀眼。跟着牌子进出的大拖挂货车，按需停靠在蔬菜大棚前等着装车。
　　 蝲蝲蛄跟在我屁股后面：“我说你这头羊，你给我补个路牌能咋地？”
　　 “能耽误你收一捧花生或者土豆子。”我没好气地抢白他。
　　 “哪能呢。你看我不跟大伙一样，不听你说。想着弄个小牌牌一个样，结果人家收购商以为我的蔬菜水果质量不行而躲着我。那个自制的小牌牌广告效果明显不行。所以，给我补个跟大伙一样的吧！”蝲蝲蛄跟屁虫一样凑近我承认错误。
　　 蝲蝲蛄长这么大，从没如此低声下气求人，都是他哈呼别人。看在他弯腰低头、知错就改的份上，我饶过他。
　　 “去准备一桌菜。我找几个人把牌子给你换好。你个各色货。”我噗嗤一笑。堵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我哼起歌：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充满阳光……
　　
　　 六
　　 又是一年看花灯，扭秧歌。我忙里偷闲也凑凑热闹，就听见有人喊话：“蝲蝲蛄大叔，你家的二层楼快点吧，你的孙子等着住呢。”邻居打趣看灯展的蝲蝲蛄。
　　 蝲蝲蛄高兴的劲儿被调动起来：“不急，我孙子在他娘肚里好好的呢。我也扭一段，让大家乐呵乐呵。”说完，他真就按着秧歌舞里的丑角扭起来。大家跟着笑。
　　 “别抽风了。”胖婆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拉着蝲蝲蛄：“儿媳要生了。”
　　 蝲蝲蛄停下动作，对着众人抱拳：“不好意思，各位，我得去看孙子了。”
　　 他骑上电动车跟着胖婆娘去医院看孙子。
　　 一块块广告路牌迎着朝阳，迎着落日，迎着风霜雨雪，成为明村又一项标志。
　　 当然，蝲蝲蛄家的路牌也包括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