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半夜时分，落雨了。就在婆婆入土的第二天。
　　 雨声滴滴答答，不急不缓，断断续续。
　　 雨，是期盼已久的雨，真下了，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喜悦。不知为何会有如此感觉，只想好好睡一觉。许真是身累心累了，竟迷迷糊糊睡了快一天了。
　　 该死的疫情！远在外地的老公竟不能回来送婆婆最后一程。我知道，老公的心里很难受，老天也替他难受，也流泪了。
　　 有些泪是留在心里的。也好，在那远离家乡的地方，老公可以一个人去没人的地方释放心中的悲痛，无须顾忌，酣畅淋漓地哭一场，真得挺好的。
　　
　　 二
　　 我和孩子是半夜时分去的老公老家。家从小山沟迁居至镇上，路途还算顺畅。因为夜深了，怕影响到街坊邻居，同去的亲人只是上了香都没有哭吊。本来就让人有种情感不能宣泄的憋屈感，到第二天偷丧时说不是正式过事又不哭，直到下午男孝子请灵时，女孝子需要去接灵，悲伤的情绪才得以宣泄。这让我不由得想起外爷去世时的情景。那时我还在上学，当我怀着悲痛的心情去祭奠外爷时，外爷的灵堂前已跪满几十号孝子，哭声鼎沸，哀乐声声。我都无法挤到灵堂前。那浩大的阵势让我有种被排挤在外的感觉。我想哭，感觉都没地宣泄自己悲伤的情绪。
　　 再回首，看看婆婆的丧事现场，由于可恶的疫情影响，儿孙们有一部分被阻隔在外，丧事也受影响只能从简。灵堂前稀稀拉拉几个人，没有乐声，凋零冷戚，让人不由得心生悲叹！叹人生戚戚，如梦如灯。无论你生前如何辉煌，灯灭了，一切都归于静寂。
　　
　　 三
　　 婆婆一生备受艰辛，多灾多难，能享年八十有七，是够令人感到欣慰的了。她是年轻时从安徽逃难到陕西的。带着一个女儿被公公的家人收留，后嫁于公公。一生养育四男两女，老公排行老三。
　　 婆婆生性好强，刚强能干。公公常年在外，她放牛放羊，种地做家务。从一只牛羊繁衍到一圈牛羊，把日头从东山背到西山，领着几个孩子过着穷苦的日子。很快，孩子一个个长得墙头杆一般高，到了成婚的年龄，婆婆就卖几头牛或几只羊给几个儿子娶上媳妇。由于她们所处的地方属偏僻的小山沟，婆婆就让三个儿子招了上门女婿，留其长子在家。
　　 飞出去的儿子恰如嫁出去的女儿，总是难以守候在她身边，这让她就有了难以了断的牵挂。一个儿女一条心，年节时，她就眼巴巴地瞅着门外，一个一个地数着，老几还没到，哪个孙子还没回来……
　　 如今婆婆妈走了，独剩老公公一人，孤零零地站在那，有时还偷偷地抹着眼泪。临走时，我和孩子去跟老人告别，嘱咐他照顾好身体，妈走了，还有爸，我们还会回来……天气阴沉，风很大，老人硬是挪着小步送我们到门外。手里握着我给的几百元钱，眼里溢满泪水。我迅速走下台阶，不敢再回头，我不忍再次去目视老人那可怜、无奈、不舍，还有更多不可言说的复杂神情，我怕自己的情绪不受控制，会泪崩。
　　
　　 四
　　 雨，竟然不停歇地继续下着，菜园里种的菜苗也欢快起来，花盆中的几盆花，叶子已不再泛黄，换了新颜，精神抖擞，绿得发亮。植物遇到雨水，欢喜得不得了，而我却还是这样困顿，又开始迷糊了。
　　 二十多年前，也是初夏时节。赶在一个雨夜来临之前，我们家的麦子终于碾打晾晒完毕，颗粒归仓。久病的婆也安心地闭上了双眼。后来村里人都嬉说：“这老婆，真会算，她家的麦子刚收回，就走了。”
　　 我姊妹三和姑姑守在灵前，哭得泪人儿一般。那悲哀的乐声激发着亲人悲痛的情绪，眼泪就像自然流淌的河水，总也流不完。吊丧的人一拨又一拨，特别是婆的娘家人来时，那震天的哭叫声久久在院中回荡，却再也唤不醒沉睡的婆。整个晚上，爸和我们都守在婆灵前……
　　 第二天，天竟放晴了。婆迎着暖暖的太阳入土了。这是上天对婆的恩慧。善良之人总会感动上苍的。我这样想着。
　　
　　 五
　　 婆勤劳一生。每天抱着笤帚扫院子，从最初的全院到半院，直到最后自己屋门口的台阶。一直到临走时的最后一天早上，她仍然抡着笤帚完成了自己生命的最后一次劳动。
　　 走了的人永远走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每每遇到挫折，想到婆婆、想到婆，我欲停歇的脚步就又移动起来。
　　 婆养育了父亲，母亲又养育了我们。她们是世界上最伟大无私的人。孝道和感恩是我们每个子女的必修课。
　　 醒来时，在网上看到一则新闻：一位七十九岁老母被亲生儿活埋。这则消息让我本就没恢复正常的心理愈发难以平静。一股透骨的寒意充斥着我的心。恰如窗外不知疲倦的雨，虽时值初夏，却透着秋雨的寒。
　　 我真是感到万分困惑。“乌鸦反哺，羔羊跪乳”的故事从古代读到现代，从民间讲到课堂，一代一代的人读了不知几千年，竟然唤不醒那些沉睡冰冷的灵魂！
　　 雨，下得不依不饶，缠缠绵绵，有滋有味……可这雨落在心里咋就这么不是滋味呢？
　　 窗外的雨，还在滴答、滴答……
　　
　　 2020年5月7日（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