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一过，县城就更加人多热闹了。近郊远乡的人们大涌涌进城去，抖落一年的忙碌和疲惫，打包喜悦和希望。本来拥挤的街道，人稠得像背篓里插满的包谷棒子，这就懊恼了掐时间上班一族，恨不能从人缝钻过去，巴不得眼前的人车消失，给自己留一条空道。
　　 怎料一时的“恶念”，不几天竟然变成了现实。现实，又是何等不堪。
　　 腊月廿六，我建议大儿子选址订餐，一家人共庆团圆。一向好吃的他，随即拒之，理由是武汉发生疫情。
　　 疫情？也许近期疲于奔忙，寡闻外界消息，不知情便不会生畏。侥幸地想：武汉千里之遥，即使有状况也如隔岸观火，再说那年的SARS，我地不也安然无恙吗？常见的什么这流感那流感、这病毒那病毒，印象中都是出现在电视新闻报道中。这次疫情，想必一阵毛毛雨，犯不着谈虎色变，杞人忧天。
　　 春节前夕的北方小城，沉浸于节日气氛中，全然忽视了有个长江上的城市，疫情爆发，凄风苦雨之中“鸿雁于飞，哀呜嗷嗷。”我照常加入到采购年货的队伍，习惯冬天外出戴口罩戴帽子的我，走进开放着暖气的超市俨然怪物。看来太多的人如我无知无畏，或者是“事不关己”。
　　 除夕之夜，家人到乡下给去世不满三年的公公守灵，他们要在大年初三才能回来。我一个人在家，难得清静安闲，浏览网络新闻，疫情消息似阵阵寒风，吹得背心发冷。这才恍然知觉，那个叫做“新型冠状病毒”的家伙，不，应该叫它吃人不眨眼的魔鬼，不光肆虐武汉，还幽灵一般向各个地方步步逼近，对每一个生命虎视眈眈，无论你身份高低，无论你富贵贫穷——我忽然面部发热。设若一个人一贯处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境地，就不知道室外的狂风暴雨同时也在威胁着自家。世间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不过是有人在负重前行。一根无形的绳索，把武汉人的生死命运捆绑到了一起，也把人类的生死命运捆绑到了一起。“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同坐一条船，任何一个冷漠自私的旁观者，谁能保证下一个掉进漩涡的就不是自己？谁能说雪崩的时候，哪一朵雪花是无辜的？
　　 之前盲目的自信被动摇了。我赶忙唐突的给两个弟弟打去电话，叮嘱千万别去给我公公交灵也不要去别处走亲戚，起初他们多虑，怕有失礼节惹姐夫见怪，之后终被说服。又对长辈电话致歉，说明不去拜年的原由，虽然小有尴尬，想必他们能够谅解。打电话给夫，让他阻止交灵烧纸的人，因为往年不走动的人，也会上门去的。夫说也不至于到那种程度，人家要来总不能拒之门外吧，再说乡村也开始重视了。
　　 等到初三，催促他们务必回家。听说这时的村庄道路已经封锁，车子趁着天黑才溜了出来。小儿子留在奶奶家，让我揪心。村里外出务工的人多，也有武汉读书回来的同学。我一天两次电话跟踪，让他哪怕成天暖热炕睡大觉玩游戏，也不要出门逛悠。小儿子说他耳朵起茧子了，保证足不出户。我仍放心不下，要接他回来。趁天黑，我们去了乡下，车到村口被检查点的警戒线拦截，尽管几个值班的都是熟人，难怪他们护村心切，连外界的一只鸟儿也不肯放行。我明白，不经意的松懈、麻痹，都有可能给村庄带来麻烦甚至灾难。我们只好调转车头，可并不觉得扫兴。途中所见公路主干道口都设有检查点，每个村庄路口也都有人昼夜把守，心里为之踏实了许多。
　　 路上来回两个多小时，思绪如苍凉的夜色。人啊，就是这样的怪，往往厌恶的事物，却不知道是珍贵的。平时厌烦人多车杂，当街道真的没有了车辆行人而空空如也，就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公路没有了流动的车辆就成了干涸的河床。疫情爆发时的大地，犹如一位痛失爱子的母亲，在沉沉夜里悲伤地哭泣，呻吟，凄惨而落寞。
　　 每天，网络大小平台、朋友圈、微信群、好友栏......骇人的消息如六月飞雪，只增不减的黑色数字，像冷子一样从半空中砸落到人的脑袋上，一天到晚满脑子都是疫情，疫情，茫然而不知所措。
　　 尽管我们小城尚属净土，可人心里却七零八落。没有什么时候比此刻更让人明白生命的脆弱，无常；也没有哪一次比此刻更清醒的意识到文明伟大的人类，是如此的渺小。人类可以用自己的智慧让飞船遨游宇宙，但随时也会被小不可见的病毒打入地狱。既然人类不是主宰地球的唯一，那有什么理由傲慢自大，目空一切？是否该收敛欲望、放低姿态，用一颗敬畏之心看待世上的一切？是否......
　　 我彷佛觉得，有一双黑洞似的眼睛露着狰狞的目光，罪恶的魔爪就隐藏在某个角落，稍不留神就会扼住了人的咽喉。为此，我慎之又慎，乖乖呆在家里，足不出户。宁愿顿顿白菜土豆，也不愿多去超市。特殊时期，生活用不着矫情、挑剔，抱怨。偶尔出门，全副武装，开单元门垫着纸巾，路上老远看见行人就赶紧躲开，我躲着的人也好似在躲着我。进门洗手，消毒；消毒，洗手......儿子说我过度恐慌，其实不全是。疫情让人无奈，除了谨慎再无他法。若稍有不慎点燃病毒的火苗，不但焚烧自己，还会殃及他人。任何侥幸的心理，都会给病毒可趁之机。
　　 唯一能够对付病毒，让病毒不攻自破的，就是不出门。网上热语“不出门是为祖国为社会做贡献”，我固执地认为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生命，是必须履行的责任和生命契约，也是每一个公民必须遵守的社会公约！和危难中的武汉、苦不堪言的感染者、用生命坚守一线的医护人员们相比，我们这些幸免于难居家自保的人，还能说什么呢？这场惨烈的疫情，对每一个人都是精神意志和人性的考验，需要自律和大局意识。除了不出门，还能做什么呢？自叹没有医护人员救死扶伤的本领，没有自愿者的高尚境界，亦没有捐赠者的经济实力。若是连一个普通人该做的都做不到，那就不是活得卑微，而是卑贱。
　　 我有几位湖北文友，处在重疫区，我唯一能做的，是给他们留言问候，关注他们朋友圈动态。每天清晨醒来，忍着饥肠咕噜先看疫情实时发布消息。先是武汉——甘肃——陇南——成县；再是亲戚、朋友所在的地区，从省级精确到市、县，从全国省份到影响力大的境外国家。心跳随着每一组数字的变化、每一段文字的真实描述、每一幅图片的震撼画面而起起落落，泪眼婆娑，擦干，擦干，又涌出来。为悲怆而悲怆，为感动而感动，为哀怨而哀怨，甚至为愤怒而愤怒。疫情之下，人就怎么就变得郁郁寡欢，敏感，脆弱。
　　 好多时候，静静地躺在沙发上，眼瞅天花板发怔，心湖却难以风平浪静。于是拿起笔来，用浅薄的文字抚慰疙疙瘩瘩的内心。为武汉，为在这场疫情中活着的、逝去的人，为用生命书写华章的逆行者，为大地上的苍生，祈祷！怒骂残害和吃食野生动物的人！痛骂引发病毒的人！唾骂隐瞒疫情真相把百姓生命当儿戏的人......爱人说我患心理病了，劝我不要整天泡在疫情资讯中。怎么可以不去关注呢？如果这个时候还能冷漠得无动于衷，是不是比病毒更加可怕？
　　 上元之夜，我和夫出去透透气。冷寂的夜空，月亮如期而至，只是一副憔悴的倦容，像烙干的薄饼表皮枯黄，哀哀的光晕惹人怅然。凄凉的夜色，为武汉哀伤？为河山悲情？还是在静听被封锁的城市，每个窗口的灯光在凄楚地诉说？忽见前方十字路口一堆火光幽幽跳动，光影中有个人默默屈膝烧纸。凄然的情景，让我想起地下的双亲，因为疫情没有为他们化一张纸钱，想起今夜的武汉空城，寂寞的烟花为谁燃放......禁不住，酸楚的泪从眼角渗出来。下意识调整情绪，对着眼前明明灭灭的那炷香火默念：容我借得一缕青烟，为远逝的二老送去节日的问候，也用它来祭奠武汉疫情中那些逝去的亡灵......
　　 谁说这场突如其来的“新冠病毒”疫情，不是在警醒人类？它在警醒每一个沉睡着的人，警醒那些麻木、无知、自私、贪欲、自大......的人，把心中的无数个感叹号，换成一个大大的问号。我们不妨手捂胸口，痛定思痛，这个问号到底该怎么画？
　　 ——人类，自然，动物，生命，真伪，善恶，美丑......一并都是这场疫情交给我们需要解答的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