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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宁静•新】醋香飘飘(散文)


作者:雪凌文字 举人,5235.17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521发表时间:2020-05-15 08:48:11
摘要:那些醋香飘飘的“季节”里装着我最童真、最无忧的年华;听着那一串串滴滴答答的“滴醋”之声,如童年里最动听的古乐一般,至今还依稀出现在深夜的梦里。

【宁静•新】醋香飘飘(散文) 如果说,浆水充当了山里人在盛夏酷暑时节里最健康、最廉价的消暑解渴之饮品,调味提色之“调料”,那么醋则是更显全能的生活调味剂。
   吃醋在山里人看来,不分季节早晚,也不分餐品种类。醋是山里人的餐桌上不可缺少的调味品,或是醋面汤,或是醋拌菜,甚至仅仅用葱花炝锅凉温直接喝。不过此醋,绝非镇江黑醋,更非山西陈醋,而是山里“土生土长”的纯手工土醋。
   吃醋,我尤喜母亲酿造的土醋,那种酸中带着浓浓的粮食之香,一口呷来,顿觉满嘴生香、五脏清爽,这是任何闻名遐迩的醋都无法超越的。我是一个特别喜欢吃醋的人,对醋的挑剔,几乎到了无醋可吃的地步。
   醋,在我原本错误的理解中,本就该是母亲酿造出来的,就像每逢初春、苜蓿发芽时节,母亲就该拎着一篮子苜蓿芽,投一缸浆水一样理所当然,不存在商品性,更无买醋一说。
   幼时,每到隆冬即将来临之前,山里人的火炕便早早地被填进炕道里的干牛粪烘烤得,如夏日暖阳下的青石板一样温暖。每每此时,总是有一口偌大​的草靡低腰筐子,盛着冒高儿的一筐棕色的东西,用棉被包着,占据热炕头的大半面积。我烦透了这件事情,天寒地冻的,一方热炕是多么珍贵,为何总要弄这样一个东西、占据半个热炕,且整日里散发着一种奇怪的味道,闻多了、梦里都是酸的。
   每每看见我皱着眉头盯着那筐东西闷闷不乐的样子,母亲便明白我的心思,一言不发地摸着我的额头笑笑,然后扭头事宜父亲从炕的那一头挪到筐子跟前的被窝躺下,然后将我塞进刚才父亲躺着的那个远离筐子的热被窝里。在往后我与父母睡一个热炕的那些年,约定俗成一般,每到热炕上有了那个大筐子,我就会和父亲换被窝,父亲紧挨着筐子睡,而我睡在远离筐子的另一端,直到一个多月后,随着父母亲合力,将那一大筐散发着浓烈酸味的东西一瓢一瓢分装进一个个口袋里为止,我才能再度“夺”回属于自己的那一片热炕。后来我明白了,母亲这是在酿醋,在为一家人、甚至半村人和以及亲戚们一整年的饭碗里那点儿特殊的“滋味儿”而忙乎。
   母亲利用初冬的热炕“捂醋”的历史,大概持续到我小学毕业前后才结束。那些年里,冬日里满屋子的醋酸味儿几乎“滋润”了我关于童年、关于冬季的大部分记忆。“捂醋”不能仅仅捂着不动,那样会臭掉。炕头捂醋的母亲总会隔三差五打开盖在大筐子上面的棉被,然后脱掉棉袄,将秋衣袖子撸到腋窝处,跪在筐子前,将两只手深深地插进筐子的醋糟里,小心地开始翻动。将最底下紧挨着炕面儿的那层经发酵而变成黑褐色的部分与上部那些依旧能看出粮食麦麸之金黄色的部分轻轻地搅拌均匀。这个过程至少要持续一个小时。最后母亲将翻搅均匀的醋糟拍打光滑,抱过那个棉被再度包起来捂着。如此翻搅从最初开始,直到全部的醋糟都变成均匀的黑褐色为止,至少需要六七回,而每一回翻搅结束,母亲的两只胳膊连同双手都会被醋酸腐蚀得如血一般通红。
   每次搅拌结束后,母亲都会用手指稍稍捏一点,放进嘴里、闭眼咂摸其中的味道。土法酿醋,没有任何先进的科学设备校准,更没有任何文献数据参考。酿到了什么程度,还需要多少时日,火炕​的温度是低了还是高了等等,其中的所有诀窍,都在母亲这一撮放进嘴巴里的醋糟里,通过母亲的味蕾中判定。直到母亲边咂摸边点头为止,这一大筐醋糟才算发酵完成,这简直是一个奇迹般地劳动过程。母亲一生目不识丁,但对关于饭食相关之事,却总能拿捏得格外精确,这也许就是劳动人民最伟大的智慧所在。母亲说,这东西没啥学问,就是个下苦的活计,她都是跟着文盲外婆学来的,外婆也是跟她的母亲学来的……
   酿醋最关键的程序是在火炕之上完成的,剩下的就是“滴醋”了,滴醋在我看来简单了很多,也不会再占用我的那块热炕头,相反滴醋的声音似乎还有着催眠的奇效,因此我倒是挺喜欢母亲滴醋的。
   称其为“滴醋”是因为我实在想不出一个更加官方或学术上的名词来代替这个过程,只能用这个方言称呼了。山里人的一切活动,都和山里的人一样直白,敞亮,就连对一些劳动的称呼都不例外。“滴醋”虽非官方的学术叫法,但却非常形象、直观地描述了这个过程的特点,一个“滴”字,就明白整个动作了。实在是一滴一滴地滴出来的醋。
   滴醋是用一口大缸作为主角登场的。大缸的底部侧面,有一个指头粗的孔,将半截粗细刚好的竹筒插进孔里,外面缝隙处缠上麻线,然后用一根筷子粗细的小木棍,依旧缠着麻线,插进竹筒里,堵住敞开着的竹洞。然后将大缸下垫上一个凳子,或者三片青砖,以确保高出地面约莫二十公分,在其下接一个大盆子。至此,滴醋的“设备”便是完备了。剩下的便是将发酵好了的醋糟埋进大缸里面,直至接近缸满,然后在醋糟之上压一块硕大的粗石头。一切准备就绪,将一锅烧好的开水,用马勺舀着,一瓢一瓢地倒进装满醋糟的大缸里。此时,缸下部的那个竹管是用塞在其中、缠着麻线的小棍子堵住的,所以倒进去的水自然不会流出。开水与醋糟“相拥”,待个把小时后,醋糟中的“醋精”便跑进了水里,水便成了醋。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母亲会小心翼翼地拔开一小段竹筒里的小棍子,用指头沾着流出来的汁液放进嘴里品尝,直到她觉得醋“成了”,便将小棍子抽出一段,直至竹筒开始往外滴醋为止。竹筒里的小棍子好似一个活塞,抽出多少,关系着滴醋的速度,抽出太多,则滴得太快,那样醋会很淡,味儿欠佳;抽出太少,则滴得太慢,一来太耗时间,二来滴出的醋近于醋精,太酸必然味重,也影响口感。要抽出多少才好,只有母亲的手“知道”,这完全是凭着经验,往往有很多村民酿出了好醋糟,却毁在了这看似简单的“滴醋”上,从而导致做出的醋不是淡若酸水,就是酸苦无比,最终落得倒进沟壕里,养活了野草。
   母亲是整个村子里有名的酿醋高手,母亲酿出的醋,酸度刚好,且带着浓浓的粮食味儿,若用葱花炝锅,再趁着温热、浇在一碗羊肉臊子面上,这便是最勾引我无限怀念的一碗醋汤臊子面了。村里的女人们在母亲酿醋的时候,曾不止一两次跑来“学艺”,母亲也会憨憨地将自己的方法和注意事项都说给她们听,但数日之后,总是能在沟壕里闻到一股又酸又苦的味道,引得村里扛着锄头走过的汉子们,心里一顿咒骂“这谁家的婆娘,又浪费了两袋好粮食……”母亲总是能第一时间得知谁家的醋做失败了,所以总是会第一时间把前一天滴出的一大盆醋,双手端着,送进那一家去,时日久了,有些村民干脆就不酿醋了。在山村的百姓们过着基本自给自足、鲜有花钱购买吃食的年代里,母亲的土醋,几乎送遍了村里的每一户人家,母亲也乐在其中,她总是说“就是些酸汤子嘛,大家吃,才能吃着香。”
   母亲借着热炕头的温度来酿醋的历史,大概在我上初一开始便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种看似更加高级的酿醋方式。
   那一年,不知道从哪里、或从谁嘴里传来了一个酿醋的“新发明”,不成想这一发明几乎颠覆了山里人延续了上百年“炕头捂醋”的历史。在那之后出生长大的山里孩子,可能从来没见过炕头酿醋的事情,在他们的印象中,酿醋是在盛夏的太阳之下下,而非寒冬的热炕头之上。
   新的酿醋方式,依旧是一样的配料,一样的搅拌方式与搅拌频率,不同的只是季节从冬天变为盛夏,地点由炕头变到了院子里,而酿醋的器具,则是由一个大大的草靡筐子,变成了一口或两口半人高的大水缸。
   将配好料的醋糟原料,瓷实地装进大水缸里,搬到院子里能整日晒到太阳的地方,用塑料布和麻线绳子将缸口封得严严实实,然后完全靠着太阳的温度,使其自由发酵。一周一次翻动搅拌后再封缸继续晒,这一晒,往往就是一整个夏季。当然在这中间,可以随时挖出一盆子醋糟,滴出一半盆好醋。边吃边晒,边晒边滴,等秋风扫过,太阳没了夏日的温度,那时醋也晒好了,甚至都滴完了。
   新式的山村酿醋方式,切实方便了很多、干净了很多、甚至科学了很多。但一成不变的依旧是三五日一次地翻搅,一滴一滴地滴出,还有母亲那双被醋酸腐蚀得通红的胳膊,以及永远不变的、醇香的味道。
   这几年母亲突然老了,老得甚至难以弯下腰去舀起一瓢水,更不用说跪着去酿一缸醋了,因此目睹母亲酿醋的画面,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消失在了匆匆行走的岁月中。所幸母亲早已将她所有的手法和秘诀,都手把手地交给了嫂子,如今嫂子酿出的醋,不论味道还是色泽,都竟然和母亲酿出的醋,如出一辙,让人吃着,禁不住就怀念起母亲年轻时候的样子来。我想,酿醋这件事,或者很多很多诸如酿醋一样的事情,母亲已经成功地完成了她肩负的所谓传承的使命,这可能就是所谓的自然而然、自然法则吧。
   我酷爱母亲手工酿造出的那一坛土醋的味道,酷爱用那土醋做成的醋汤面。这些年来,我走过了很多地方,吃过了很多有名的醋,但不是酸味儿不正,就是酸中带苦,甚至有种中药一样的怪味儿,怎么都吃不出母亲酿造的手工土醋的那种醇香味儿来。本着一种“既然不正,我便不吃”的倔强心理,慢慢地,我几乎忘记了醋的味道,也忘记了吃醋的那种酸爽感觉,只是偶尔在半梦半醒中,似乎还能看到炕头上跪着双腿、潜心酿醋的母亲的样子,每每那时,总会有口舌生津之感,似乎是吃到了一口久违的土醋那样,竟然也能颇得安慰。
   记忆中那些醋香飘飘的季节,实际上已经很模糊了。细细数来,我阔别那些亲眼目睹母亲酿醋的场面、竟然快三十年了,一时神思有点恍惚。我至今非常眷恋母亲用土醋做出的那碗酸汤臊子面的味道,也异常眷恋那种廊檐滴水声般的滴醋之音。
   醋香飘飘里装着我最童真、最无忧的年华;听着那一串串滴滴答答的“滴醋”之声,如童年里最动听的古乐一般,至今还依稀出现在深夜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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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当看完文章一半的时候就开始后悔我打开文的冲动,因为我真的很难下笔写编按,这篇文太精彩了,怕不能点明文章反而弄巧成拙。最后只能拧着头皮在编者按处落笔。全文以我喜欢吃醋开始展开对母亲酿醋过程细致入微地描写。从母亲制作醋糟影响“我”睡热炕,到滴醋过程的细致描写,我如身临其境。不瞒您说,我之前听都没听说过醋是如此酿造出来的,更不要提看到了。读完整篇文,母亲酿醋的过程却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同时也崇拜着母亲的好手艺和她的勤劳。这样的工艺才能称之为传统工艺酿造;这样的母亲才是真正农民的本色。文章里,母亲那句“就是些酸汤子嘛,大家吃,才能吃着香”让我真真正正地读出了母亲淳朴善良的味道。我美了,美在作者的文笔里;我醉了,醉在醋酸和母亲的细腻里。强烈推荐文友文中品醋香。【编辑:想飞的企鹅】【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00523000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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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想飞的企鹅        2020-05-15 08:49:44
  太欣赏老师的文笔了,这篇文真美,我太喜欢了。
告诉你多少次了,1+1=3,怎么还成天2、2、2的?能不能长点儿心?
回复1 楼        文友:雪凌文字        2020-05-15 09:31:54
  非常感谢企鹅老师百忙中对拙作细致入微的编辑,辛苦了!按语精美二精准,让拙文提高润色不少。谢谢,祝【新】征文里看到企鹅老师更多精美的作品。问候。
2 楼        文友:淡泊宁静社        2020-05-15 15:53:39
  佳作,已向江山精品审核组申报!
淡泊宁静社
回复2 楼        文友:雪凌文字        2020-05-19 10:34:53
  谢谢宁静社!
3 楼        文友:浩渺若尘        2020-05-16 10:24:49
  在游子心里,故乡是一坛陈年的老醋,抿一口,漂泊的酸楚涌上心头;故乡是一杯陈年的老醋,浓香醉人。作者字里行间溢醋香,好棒!
浩渺若尘
回复3 楼        文友:雪凌文字        2020-05-19 10:34:34
  谢谢若尘老师百忙中的赏评留墨,问候夏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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