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打造“最靓颜色城市”品牌，一坚持就是三十年。给路边涂色，把公园点亮，为蓝海镶上红边，如今草木红染全城，滴翠飞红，真的是令天妒羡“红颜”啊。
　　 一色的红，并非单调，而是为了热烈。有一句诗，写意“胶东红”最合适：“粉轻红袅一生娇。”别说太浮华，洗尽铅华的胶东红，是无染的本色，是浪漫的组合。树枝绽红迷彩云，路上红尘都是诗。
　　 胶东，广义上是指山东半岛自胶莱河以东地域；狭义的胶东，是指地倾于海的荣成，为半岛之尖端，如一丸落地，一燕眠岸。
　　 荣成有两红，红遍天下。一是最富玉质玑肤的“石岛红”天然花岗岩大理石，红褐石面，红星密布，璀璨辉映，使白昼也梦幻，令暗夜之灯失色。描绘，笔力不足，可亲自到天安门广场踏足，感受石岛红的暖足悦目之魅力。
　　 胶东红，特指每逢春暖，延至初夏时节，荣成大地，红树成簇，成行，成片，成诗的美妙景致。白居易曾写秋色之红，“落叶满阶红不扫”，多少有些败兴和荒疏感。还是白居易对红的感悟最美妙，春来有神笔，“乱点碎红”皆如诗。或许后者是给我们胶东半岛的特写。我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城市，觉得，唯这海岸小城可用那四个诗意盎然的字来形容。
　　 进入21世纪，荣成成为首批国家级园林城市，从数百城池跃出，独树荣成一帜，在蓝天白云间，涂上波澜之色。海之蓝，不是一瓶酒，是荣成湾春色；太阳黄，不是《千字文》上“天地玄黄”的枯燥文字。再种一城红树，让春以美色醉人。20年了，终于赢得了“胶东红”的美誉，就像当年上海滩上盛传的“梨园醉”、“月归隐”等名角名字那样，脱颖而出，名震天下。身在“胶东红”之包围里，出门染目红烂漫，走路一途红相伴，驻足总是红入眼，占尽天下红色春光，真配得上“风景荣成独好”一句台词啊，这是游人的赞语，也是游览之后的实话。
　　
　　 二
　　 六枚公园，被红点燃；三个广场，演绎着什么是血色年华。384公里的境内公路两边着了火，穿过篝火燃烧的空隙，就像功夫狗钻火圈。一湖纳红，莫非是想洗洗带着风尘而来的春色。一坝拦住春红，做成了可随机播放的胶片。
　　 这种概述，是必要的，就像亮一点家底，不怕眼红，就担心见了红树点燃的城市还不热血沸腾。
　　 被红色围裹的公园，数“世纪广场公园”为盛。因荣成的地貌受海岸丘陵的影响，公园并非都是小平原，每一处都是带着波浪纹的“红海”。爬上小丘陵和漫坡的“盖地红”是一种叫“红叶石楠”的灌木树种，寒冬的余威尚在时，就开始泛红，自仲春，至季夏，一直是灿烂地燃烧着，尤其是清晨，太阳最先光顾荣成，真的是日出荣成“红胜火”。被园林工修剪成蘑菇头状，仿佛是“红伞凝空”，爱做梦的中学生会形容是“红楼梦”。我每看，便不自主哼着九九女儿红《天上人间》的词调：“掀起你的红盖头看满堂烛影摇红……”还真的是，宛若婵娟一夕轻落看人间，羞答答，醉朦胧，忍不住，想伸手揭开红盖头，却怕仙子一声娇嗔。我家临广场，推开窗户看，一个诗句跳跃出，“卷帘遥见御衣红”，疑似一群美女梳洗之后待晨练。晨练的女士，为了要一个强烈的色彩对比，几乎不想穿红色的运动衣，所以，在我们这里，那些运动装商家，很少进红色的服装。这是安踏专卖店老板跟我唠叨的商业机密。
　　 四月天最美。点缀在绿茵上的红海棠，可以矜持一个月，嫣红的灯笼绣在枝丫上，红瓣儿就是不想马上绽开，一直是半闭的样子，恰似丹唇半启，半朵海棠羞答答，微叶初上，煦风抚弄，总想摆出“成趣”的姿态。海风的动作是最粗暴的。那日晨练，我见六级风一下子将海棠瓣摘下，铺一地红毯，此时可过足婚庆足踏彩头着花的仪式美感。
　　 公园四围，桃红李紫镶边，在外围看，似乎似透非透，似露非露，挑逗得人心痒难耐，朦胧却间隔着打开一个口子，袒露却又像和衣而行。无论何时，都有“驻场人”在桃李芬芳里。袖珍收录机播放着断续的乐曲，树下扭着腰肢作舞；舞剑者，轻舞桃花剑，直刺李紫刀，人称“花拳绣腿”；漫步者则时时注意着头顶的桃枝李杈，颇有“惜红”的样子，人变得如在戏剧里，都说这是“戏剧人生”。桃李开时，头上红云联翩；桃花李花纷落时，是踏洪浪人在秋千的动感里。如果看得厌倦了，一举目，便窜出一冠美枫。红枫本是秋物，而从国外引进的这个美枫品种，叶子猩红若火，叶面一色不杂，日光下看似涂了油，光泽如新。春花缤纷过后，也不寂寞，半高处的红槐早就耐不住绽放的性子了，枝枝缀真紫红的槐花小骨朵，串串若红玛瑙亮相珠宝展。
　　 如果说公园属于中老年人喜欢的“静态红”，那么夹道城中马路的各色红就是被驾车人喜欢的“动态红”了。从城西而东，直入黄海的四条大马路那才是四条红飘带，喜欢空中摄影的人，每当这个季节就放飞无人机，来一个俯瞰拍。李树迎春炸开小李花，三五日就让紫叶替换了，成排的紫红色，也染了流云，云成彤云，却是太阳灿烂无阴雨。新品种桃梅将颜色一直写在路边，桃花经不起看，谢落之时马上唤出了猩红的叶片，就像无数的红唇，叽叽喳喳说春光。别忘记了，四条马路的名字是：凭海路、观海路、成山路、青山路，山海的概念并非单调，一路春红，一路花唱歌。桃李中间穿插的紫荆花树是璀璨的烟花，并非一夜艳丽，一直可以燃烧一个月。苗条的小红苹果树，规规矩矩，一丛丛，或许是被束缚着，就挣扎着向空，挂着红艳艳的小花，仿佛是夹道欢迎的小姑娘的眼睛，不怕被看得你羞涩，就一路看过去，不必担心路况，一律的六车道，限速50迈，就为你赏“胶东红”而作人为的限制。正中是黑色柏油路，两侧是宽三米的红色塑胶人行道，来赏胶东红的人都说，连道路都做得这么奢侈，感觉自己一身旅行便装太对不起这个场面了。
　　
　　 三
　　 沿海曲线红，更会让人不知所措。城南靠海是海湾路，长八十里，顺着海岸接续下去，则是各镇的路段，绵延几百里。向北，蜿蜒于桑沟湾莲花湾，穿过俚岛花斑彩石的环海石岸，直扑中国大陆最东端的成山头，突然掉转了箭头，一射而入文石滩，不过瘾，再奔威海卫，去看刘公岛。向南，则飞过十里长堤八河港，一路下坡到石岛港，陡转而奔九顶铁槎山，这里，路窄行两车，路势低，与黄海浪涌几乎平视，若与浪高，则浪在车窗边，想给你一个亲切的吻，可不能开车窗哦。
　　 举一段路来观光吧。八河港穿海路南北十里，西龙山湖，日和景明，湖水澄碧，东一望无际是黄海，风抚水面，却也不温顺，一派碧浪滔天之象。唯独天落一坝若彩带，往水中插入一道春红。
　　 西侧的坝坡，成40度，真像人工做的一面大型广告墙，可一个字也不写，都被红树红花铺满，压抑着绿色，挤兑着绿意，真想为一抹春绿抱不平，可又不舍得腹诽这一路的春红。
　　 红叶石楠，拥抱成团，就像燃烧了硕大的火球，开车巡视，真怀疑是多少个太阳垂落于大坝，我联想是后羿射日射落的那几个太阳在这里，可数量又不对，多得不能数清。石楠之间夹着嫩黄的灌木女贞，不规则，仿佛是星星滑落于此。这让我想起了国旗的红与黄，两种暖色比肩，奏一曲“中国红”、“黄河黄”的交响曲，不是舶来品，而是地道的民族乐。
　　 红是热烈的，红是不安分的，红是跳跃的，即使用来铺地，也还是要燃起一地的火光。大坝坡上铺地的是“针叶天蓝绣球”，又名“丛生福禄考”，叶如松针，却嫩得让人不忍轻掐，粉红，嫣红，缤纷红，都统一在红色调里，密密地绣在坝上。这种草科植物，具有抗盐碱的特性，胶东的风都是有盐分的，这种植物才不怕，盐分越大，花色越艳。就像东营的黄河入海口的翅碱蓬构成的“地毯红”，与之媲美也不过分。开车侧望，若波浪轮番涌岸，似春风相聚，流泪成红，这泪当为见胶东大好风光而幸福泣泪。最好哼一支适合花浪的曲子，或者打开车载音乐，任何一曲都可以与之相伴，都可以成为胶东红的主题曲。
　　
　　 四
　　 还有一些“特色红”，虽然不成规模，却也是不输风情。桑干河路的连翘，艳夺春色，“千步连翘不染尘，降香懒画蛾眉春”，连翘的红是春色的点睛之笔。“日出倚霞描粉黛”的榆叶梅，将云光路织染成锦。“纵放繁枝散诞春”的丁香，紫嫣优雅，略显忧郁，羞弄妩媚，粉泪垂目，美不胜收。这些，都是在饱览了胶东大红之色后的小憩回忆，暖暖一片炫耀色，却让我们不经意生出太多的诗意，若拈香在手，颇有“一点春红起腮边”的小家碧玉之美。
　　 还有一种“绿托红”，用宋诗人王千秋句形容恰如其分：“二分浓绿一分红。”这种最喜洼地沃土地质的“南方杉”，拦腰断干，丛生枝丫后，下层齐齐的一色浓绿，其上则是一片飞红，仿佛是轻云驾绿，极具色彩的层次感，破了王安石诗句所言“浓绿万枝一点红”的单调感。远观其色，宛若西北的梯田，层次分明，只是齐刷刷地整齐，少了随意。如果看了硬要找点不足的话，朋友讥我鸡蛋里挑骨头。
　　 文章学上有“文似看山不喜平”之说，同样适合看胶东红。沿海岸几百里，丘陵与山岚起伏，缓坡与沟壑轮番，叠嶂层峦连绵相顾，那些遗落在不平山体的红，千姿百态，极富层次感。有的，若丹青手不慎倾翻了颜料盆，重彩浓墨；有的，恰似彩笔枯墨，胡乱涂抹几笔，但意趣天然而生。
　　 一外地朋友春日到荣成观光，他说，疫情期间，景区关闭，从网上看到胶东是疫情零风险区，所以就驾车海岸行。他说，没有想到，这里给了“红色之旅”第二层概念，或者说，丰富了“红色之旅”的内涵和外延。给“红色”以最质感的装饰，给“红色”最唯美的外壳，是一种打光擦亮，是带着深情的拂拭。踏上胶东，满目红颜，红颜是草木的样子，他口不择言，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应该说成“怎能无红”才准确。他收不住联想了，说，“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就“几枝”，太荒疏了啊，哪如胶东处处红，“可爱深红爱浅红”。我明白，他是被胶东红陶醉了，也省得我费一番口舌来介绍胶东，给他什么旅游攻略了。是啊，胶东是老革命根据地，这里的伟德山昆嵛山，曾经燃起了抗日的烽火，所谓“红色之旅”，在胶东，应该是内涵更加丰富完整了，并非只是春来树树红，草草艳。为此，荣成园林人也早就想到了用春红装扮去往青山烈士纪念塔的夹道，铺一路春红去东山抗日纪念馆，如此，“红色之旅”真的是名副其实了。
　　 很时髦的诗句是“春风十里不如你”，到底谁是你？我找到了，在荣成的心肺“樱花湖”。环湖而行整十里，不是直线，而是环抱，春风直吹如江南，江南无阻，而在樱花湖，春风逗着圈儿绕湖生。环湖十万樱花树，粉红灿烂，落英缤纷时，湖边镶上了花边，和着碧蓝的湖水，起伏若心跳，盈盈花瓣濯水更艳，款款飘荡起曼舞。环湖的步道都是一色的红塑胶，头上樱花冠花伞，地上红毯染足赤。尤其是这里一年一度举办的“樱花湖国际马拉松环湖跑”，将胶东红演绎都得更加生动。来自五湖四海的运动员，只披红不戴绿，将胶东红掀起了高潮。红与黑，红与黄，红与白，红与棕，各色人种都齐聚红色胶东，色彩斑斓，肤色参差，与其说是一场马拉松，不如说是一次颜色大比拼。
　　 红色，永远是热烈和生动，在胶东红的包围里，还会演绎生发多少红事啊！不管多少，数不清，我先用胶东红洗染不老身，穿红色唐装，那是装嫩装红，不如天地一派红，赤条条地在红色的海洋里，恣意打滚，谁管你做什么夸张动作，因为胶东红总是一种大方色。
　　 我去翻阅新版的《汉语大词典》，看看有没有“胶东红”这个词条。没有？建议修订版马上收录。
　　
　　 2020年5月17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