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中考又快到了，看着每天温书到十一点半的小宝贝，心中叹息着时光总是太匆匆。
　　 二十五年前，我读初三时，虽然才十五岁，却有一米八，许多老师都没我高，没我壮，因此没有老师敢管我。我天天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看不清，听不懂，每天浑浑噩噩过日子，根本看不到前途。
　　 坐在最后两排的学生，基本上被学校和老师放弃。我的同桌马小远，一米六，瘦精瘦精，绰号：猴子。猴子爱看小说，谈起金庸的武侠小说，头头是道。经常和别人谈论乔峰和郭靖打一场，到底谁赢谁输。可惜乔峰和郭靖并没有打起来，这个谜题永远没有答案。马小远痴迷武功，从小就向往血雨腥风的江湖，他的理想是头上戴个斗笠，手上拖着一把长刀，冒着倾盆大雨，在大街上狂奔，手起刀落，仇人头滚落在地，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毕业考试那天，马小远没有参加，而是爬上了一辆去河南的火车，他凭着自己的双脚走到了赫赫有名的少林寺。哪知人家不收徒，他想起书上那些身负血海深仇的少年，遇到被拒之山门之外时，就是跪在大门口，一天不开跪两天，两天不开跪三天，实在不开就跪一辈子，跪成一块望山石。
　　 可是，还没有等他跪下，对方就好吃好喝的招待他，然后交给当地派出所送了回来。马小远的武侠梦就这样破灭了。
　　 当我再见他时，已经是二十年后了，我开着车驶过一家汽车修理店时，车胎“嗤嗤嗤”地几声后，彻底停了下来。一伙人训练有素跑过来：“老板，要修车吗？”
　　 虽然知道是那几个家伙搞的鬼，却没有办法，但好歹也是本地人，这样想着也横了起来。为首的一个腆着肚子的男人招呼人拖车。
　　 “慢着！先把钱讲清。”我断喝一声。
　　 “这哥看起来面熟哇！”胖子瞅了我两眼开口道。
　　 两人转着圈越瞅越熟悉。
　　 “马小远！”
　　 “王志伟！”
　　 终于是认出来了，当年同过窗，都是最后一排的难兄难弟。我们去喝酒，车呢，自有人去处理。
　　 酒足饭饱，我开着车回去了。过了几天，车又出了故障，拿到4s去检修，老板说车的几个值钱零件被换了个光。那以后，我再也不敢走马小远修理店那条路。
　　 “幸亏当年少林寺没收这厮，不然，又是一个成昆。”我跟同学说。
　　 读书时，许志豪也被安排在后两排坐着，让我十分不解。他是班上最早一个到校的，也是走得最晚的。每天坐在座位上，就是看书。不是像马小远一样看武侠小说，而是一本正经地看课本，看完语文读政治，搞完数学看英语。这么努力的一个孩子，就是不能考试，据他说，一坐到考场，他的脑袋就变成了一团浆糊，搅成一团，一个知识点也记不住。他妈妈说这是“梦考”，就是一到考试就犯浑的那种。他妈妈想了很多办法，去医院检查，请道士画符，喝童子尿，吃猪的腰子，都没有办法让他不犯病。有时候，我觉得他挺可怜，明明是一个爱学习的孩子，怎么就是过不了考试这一关，并且他又那么勤奋，比我们这些人努力多了。可能是因为“考试”造成的阴影，他沉闷寡言，没有一个朋友，每天都是独来独往，脸上带着一种阴郁的表情，吓得人不敢跟他来往。
　　 最悲催的是中考那天，他早上五点开始发烧，烧到39度8，他妈妈给了吃了退烧药，怎么也退不下来，只得去医院看急诊，医生给他挂上吊瓶，他带着吊瓶就往考场跑。语文还没考完就晕倒在教室里，120的急救车又将他抬起了。
　　 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前几年，搞二十周年同学聚会时，也没有看见他。消息灵通的同学说他得了抑郁症，长年住在精神病院。有一次回家住几天，他妈妈去买菜，留他一个人在家，等他妈妈回来，他把自己吊死在床头。
　　 这个消息让我们无限震惊，一个个都沉默了，口张开得能塞下鸡蛋。
　　 在我的面前，似乎又浮现出，空荡荡的教室里，一个戴眼镜的瘦小男孩子，默默地看着书，第一缕阳光升起来的时候，金色的霞光着笼罩他。
　　 上帝啊，慈爱的上帝，愿天堂里没有考试，也没有疾病。
　　 我们初三那届，注定是不平静的。
　　 马老师教我们数学。他矮矮胖胖，爱抽烟，牙齿被烟薰得黑乎乎的。他讲课从来不用讲议，也不爱带课本，就拿几支粉笔往教室一站。反手拿着粉笔在黑板上随手就是一个圆，和圆规画的一样。数学书上的公式、定理不用翻书就能知道在哪一页。平时也不怎么发怒，也不爱说大道理，平时就是讲课，批作业。
　　 马老师的老婆比他高一头，粗喉咙大嗓门，经常到学校来给马老师送饭。站在教学楼下面扯开嗓子喊：“马志国，快下来。”
　　 马老师一听这声音，屁颠屁颠往楼下跑。学生们都说马老师是“妻管严”，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
　　 中考前一个星期，有一天下午课后，寄宿站那边传来女生们的尖叫声。我和马小远连忙跑去看。在女生宿舍楼下，附近那个精神失常的老光棍不知怎么混了进去，正拼命地追逐女生。女孩子们吓得“吱吱吱”尖叫，可是没有人敢过去，老光棍追得更起劲了。
　　 我虽然人高马大，一时间也傻了眼，和马小远只知道大眼瞪小眼。
　　 这时候，一个矮胖子拿了根棍子冲了进去。我定睛一看，原来是马老师。只见他和老光棍战成一团，一时间双方都拿不下对方。也不知道是几个回合下来，马老师终于把老光棍压在身下。我和马小远也跑过去帮忙，终于制服了老光棍。
　　 直到现在，我也不能理解当时那么矮矮小小的马老师，怎么有那么大的勇气冲上去。
　　 二十多年过去了，同学会时马老师也来了，可他得了帕金森，手总是不停颤抖，吃饭都困难。我的眼前又浮现他当年的豪勇来。时间真的太残酷，转眼之间，就将一个热血中年拖入垂暮之年。
　　 又到一年中考时，突然记起这些旧事，心中颇有感慨，人生太匆匆，我也希望孩子能知道，中考不过是人生最小的一场考验，考得好，可以尽情快乐，没考好呢，也就那样，千万别将它当人生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