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四月二十九，后天，是我的生日。十九年七闰，今年闰四月，我赶上了。天增岁月人增寿，一年两岁，如此，买猪下水搭了只猪腰子，赚了。如此，今年六十八六十九，明年七十。“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把七十称古稀之年，按说，七十为启寿，是要祝贺的。我却想起“寿则多辱”这话来。
　　 尧观乎华，华封人曰：“嘻，圣人！请祝圣人，使圣人寿。”尧曰：“辞。”“使圣人富。”尧曰：“辞。”“使圣人多男子。”尧曰：“辞。”封人曰：“寿，富，多男子，人之所欲也。汝独不欲，何邪？”尧曰：“多男子则多惧，富则多事，寿则多辱。是三者，非所以养德也，故辞。
　　 尧在华巡视。华地守护封疆的人说：“啊，圣人！请让我为圣人祝愿吧。”“祝愿圣人长寿。”尧说：“用不着。”“祝愿圣人富有。”尧说：“用不着。”“祝愿圣人多男儿。”尧说：“用不着。”守护封疆的人说：“寿延、富有和多男儿，这是人们都想得到的。你偏偏不希望得到，是为什么呢？”尧说：“多个男孩子就多了一层忧惧，多财物就多出了麻烦，寿命长就会多受些困辱。这三个方面都无助于培养无为的观念和德行，所以我谢绝你对我的祝愿。”
　　 拍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见《庄子•外篇》。那年，圣尧七十。
　　 “寿则多辱”，人一天天老去，口齿松动，耳聋眼花，想得多吃得少，过去清清晰晰的世界变得模模糊糊了。还“诗和远方”呢，走路都快要人扶着，寿有何用？早晚要病倒。巴金晚年重病，要依靠一根导管进食苟活，他想放弃治疗仙去，但是家属、领导都不同意，硬是让他这样生活了好几年。他说，“长寿是对我的折磨。”
　　 养儿防老，过去孩子多，父母老了儿女轮换伺候，如今，家家独生子女，一对夫妻要养四个老人，如果……想想都难为孩子，为他们愁。久病床前无孝子，遇到老年痴呆六亲不认或瘫痪在床便溺难持，双手被缚上无指的手套，屁股上给垫上尿不湿，擦澡喂饭，三天两头跑医院，孩子们能不烦？
　　 朋友们相聚，谈的最多的是“别愁，到时候去养老院”。先不说那点退休金够不够，说说现实，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一个房间八张床，一人一个小橱柜，有人探望就抱着人家的腿哭，日日趴在窗前盼儿女接自己回家。咱不说护工的懈怠或虐待，面对这些老人他们也烦。养老院那就是集中营，人到了里面是没有尊严的……等死。
　　 “我们报团养老吧？”前些年有过，网上朋友圈疯传，红火过一阵，如今销声匿迹不见人说了。报团好哇！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租一院房，开一片菜地，养几只鸡，老朋友老同学老邻居们住在一起，相互帮衬着搭伙过日子。热闹没几天，别扭来了，饭咸了菜淡了，你吃多了我干少了，还闹出孤男寡女争风吃醋的三角恋来。其实，花无百日红，人情最难处，再美好的开始都会有凄凉的结局，最后，必然不欢而散。
　　 烟花易冷，没有不落幕的戏剧。王羲之写《兰亭集序》：“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写快乐后的惆怅，那年他五十岁。
　　 孔子七十三，孟子八十四。“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曹操说这话的时候，也才五十三岁。
　　 当然，曹操是英雄，他还说了“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他说，“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却是在自己安慰自己，谁也不可能“永年”。
　　 我现在还能动，还能写这些四六不靠的东西，但，必有走不动的时候。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眼前七十，并不是远虑，而是实实在在的近忧。我忧的是：人生长寿，难免蒙受病痛之辱、无用之辱、不敬之辱，可以这么说，失去人生尊严，长寿实在是一种痛苦。春寒秋暖老来健是靠不住的，又到了爱钱怕死没瞌睡的年纪。
　　 “发短愁催白”，是无奈，“颜衰借酒红”还是必须的，生日还是要过的。只是，老爸尚在，我不敢言寿。
　　 苟且地活着吧，还要继续抽烟喝酒读闲书，买菜遛狗带外孙。
　　
　　 2020。05。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