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寻】找寻卢姐(小说)
一
十三岁那年,我家在镇子东头开了一间中药店。铺面不大,却充实着百十种各种药材。
那时,店里有个黑瘦高个戴眼镜的男人,成天忙忙碌碌的,这是我爹,他替人抓药还给人瞧病。既便这忙,我娘从不到前面来,她的任务就是管好一日三餐饭。
由于店子开得急,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伙计,我就充当起伙计的角色。
一年下来,我就成了半个我爹,这当然是说的在药材操作上。
某日傍晚,店里来了一位穿黄皮子的国军军官。他的衣服黄,脸皮也黄,黄得像镇子西头坠落的夕阳。进店后,他跟我爹大大咧咧地打着招呼,后来就小声地说了些什么,我爹一听,立刻激动地把他让到后面厢房去了。
那人走后,爹就对我解释,说那人是个大主顾。我将信将疑。
后来,军官也常来,走时却不像大主顾般的拿药走。每每这时,娘就会把我喊去后面。她窃声对我说,你爹这是在找死呀,跟上这种人。
后来军官再来,我就不给他好脸子。我信了母亲的话,他是我们家的灾星。那天他又来,结果就引来一场杀戳。几个便衣就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打死了个人。后来听说是共产党。
冬日的一天,我爹突然把我领到他屋里,他将一小叠白纸编进我浓密的头发,然后吩咐我去某某地方找某某人。说完这些,他又让我在那个地方多住一段,近期暂时不要回来。
我按父亲安排,连夜去了那个地方。这是个山里的小村庄,我找到爹说的那个人。他也戴眼镜,年纪与我爹相仿。与爹不同的是他留着大胡子。大胡子见到我很热情。然后告诉我他姓卢,我就叫他卢伯。
卢伯问我,你爹让带的东西呢?
我就从头发里抠出东西来交给他。他接过展开瞄了一眼,然后大声喊进一个穿灰色军装的女子来,他把那叠东西交给她,并小声嘱咐了几句,那女子点头转身就出去了。
吃过午饭,卢伯就领我到村子四处转转,这样,我就知道我到了红军窝子。卢伯是红军,我爹是红军探子,那个军官也是。
二
认识大姐,是在卢伯的房间里。那时,我正和卢伯闲话,门外闯进来一位穿红军军装带八角军帽的年青姑娘。她腰扎武装带,身上挂着盒子炮。进来时,她没像其他人那样喊报告。跟进自己家似地。她拿起桌上的水壶,碗都不用,对着壶嘴就“咕咙”了几口茶。放下水壶,就瞅着我问卢伯,她就是林叔的女儿呀?
卢伯笑着点点头,然后就跟我介绍,他指着姑娘对我说,宛儿,这是你姐卢婷。我女儿。
我闻言忙起身称呼大姐。于这时我才开始认真地瞧她。先前,只觉她身材特好,没想其容貌也是让人惊艳,她,太美了。那一刻,我觉得书上赞扬美人的话全是多余,她往书上一站,那么文字只怕全都灰飞烟灭了。
她是从部队上下来的,在这只能待两天。因为,部队要转移,卢伯他们也要转移。
那天,卢婷向他爹要了我。卢伯说,你们可是战斗部队呀!
卢婷说,跟着我您还不放心呀?您成天东躲西藏的,万一有点什么,我们怎么对得起牺牲了的林叔。
听了卢婷的话,我才知道我爹死了。他是为了掩护那个军官,自己引爆手榴弹与几个特务一起飞上天的。可怜我娘,被抓了进去,至今不知死活。我失声痛哭。他们边劝我边商量。权衡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我跟卢婷走。
卢婷那时是红一军妇女团一营三连的连长。因我还小,就做了她的通讯员。在部队,卢姐是个狠角色。她双手打枪,而且枪枪精准。有个特点,她打死的敌人,枪眼全在脑门星那,决不客串别的地方。别人骑马,身体永远朝着马头扬起的方向。卢婷则不同,她在马上可以快速地游遍它的全身,像膏药一样。在部队上,倘若有哪人男战士吹嘘自己怎么能打,三五个白匪都近不了身。于是就有人说,你去找卢连长试试。那男战士就不敢作声了。
这时,我才搞懂为什么卢伯肯把我交给她了。
不知何时起,卢姐给我搞来一支小马枪。那枪比别的步枪短,但一样好使。说好使,对我来说是吹牛。记得第一次参加战斗,那枪在我手里,硬是未发一弹。其时,我的身子在抖,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却是发硬。
战斗结束,卢姐紧盯着我的下身,我低头一瞧,才知道自己吓尿了。然而,一次尿,尚情有可原。接连几次战斗,我每回都尿了,哪怕卢姐用我爹与敌人拉手榴弹的事来激励都不行。
那天夜里,我自个躲在一边的林边自责。我看见卢姐在远处的河边用火烤着什么,微风过后,飘来一阵阵肉香。好一会,卢姐端着半块瓦片来到我跟前,她在瓦片放在我脚步,毫不客气地说道:“吃吧!吃了就不会尿啦!”
我小心的问,这是什么?
她不耐烦地说,管它是什么,吃就是了。
我吃了。香香的,微带一些甜味。
自从吃了那东西,我再上战场时好像不那么怕了,而且还能打枪了。
我惊奇卢姐给我吃的什么神丹妙药。于是私地下去问连里的一位老大姐。老大姐闷了半晌才告诉我,那是人心,白狗子的心,吃了敌人的心哪会怕敌人。
我一听,直接就呕吐起来,干呕。也不顾其他,找到卢姐就质问她。
卢姐听完,怒火中烧。问是谁告诉说是人心。
那时我正气头,就说了。卢姐不等我说完,冲着那个方向就去了。
一会儿领过来那位已泪流满面的老大姐。老大姐抽泣着对我承认错误,说是撩我的。并说那不是人心是死马的心脏。
管它是人心还是马心,反正我吃了一颗心。
三
1934年秋天。十月的一天,我们连队奉命去偷袭白军在杨庄的弹药库,结果,被包围了。白军派来了增援部队,骑兵。
一战下来,我们全连只剩下我和卢姐。而且,子弹全打光了。正当我俩准备摸黑逃离时,在村口,却被十几个骑兵围住。
拂晓时,我俩被押到杨庄附近的一个小镇。
镇公所。白军将我们押进去时,有个穿西装的年青男子和我们擦肩而过,我注意到,他走过我们时,眼晴一直瞄着卢姐。过去了,还站着那回头望。
后来,有个国民党大官就来找我们谈。大致内容就是,要么将我们押去省城枪毙,要么留下嫁给余公子做太太。当然,这些都是冲着卢姐的。
后来,我才知道,余公子是本鎮镇长的二儿子,才从日本留学回来。那个与我们谈话的是他的大哥。
卢姐死活不同意,并带领我进行绝食。
一日我饿得实在不行,就劝卢姐假意应承,结婚时趁机逃走。
卢姐想了想,觉得我这主意还行,就同意了。
当时,她对他们只提一个要求,就是要带着我同嫁。他们同意了。
结婚后,过了一个多月卢姐都没逃走的意思。相反,她与余公子同双入对,恩爱缠绵。那时,我那个恨哟!人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她这算什么?
我是不允许卢姐背离的。几次找机会找她谈,她总是用各种理由错开了。
我想:你不走,我逼也要把你逼走。
那时,我的身份是陪嫁丫头。我还有一个身份是中医师的女儿。
三个月后,余公子得了一种怪病。病发没几天就死了。他一死,我们的走就顺理成章。
在回部队的路上,我一直在耽心回去该怎么说?我还强些,卢姐可是给敌人做过老婆。卢姐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在她脸上只有悲伤。
回部队后,我一直躲着卢姐。因为,我觉得自己对不起她。组织上找我谈话时,我把她的事一五一十地都反映了。另外,还有一件事我对谁都没说,那就是她的那个反动丈夫是我用慢药毒死的。
那时我想卢姐也是应该向组织坦白了一切。可奇怪的是,组织上并没对她釆取什么措施,她依旧官复原职,只是换了个连队。这让我很疑惑。
虽然我对卢姐躲躲闪闪,她似乎没在意这些,依旧对我好。
时间过得真快。抗战爆发的那年,国共开始合作。我也是在那一年由上级组织调去了边区保卫部门,从此与卢姐天各一方,从此再未见面。后来听说她也被调到地方上工作。
再一次听到卢姐时,严格地说是看见她,是在边区的报纸上。半幅照片,依旧很美丽很英武。标题道:英雄女县长魂化蓝天。
我慌乱地看完内容,这才知道卢姐在反扫荡中,为掩护群众英勇牺牲了。
那几日,我天天以泪流面,心里眼里全是卢姐的影子,发誓要替她报仇。
终于,我们胜利啦!
1950年,我被调到某市公安局担任侦查科长。在某次查案时,我无意中发现了卢姐的档案。在婚姻一栏,她填的是已婚,丈夫填的是余公子的名字。这就把我一直的困惑翻了出来,带着这些疑问,我去找了已是本市市长的卢伯。
卢伯拿着档案看了又看。沉默了良久,这才对我说,都过去很长时间了,不怕告诉你。其实,小余跟你父亲一样,都是我们的同志。
闻言,我一时愣在那里。
街上,我失魂地走着。一路的灯火如满天的星光,我抬头去找,找哪颗是卢姐。希望她能看见我,能听见我的内心发出的声音。
啊!卢姐,几十年,小妹实实差你一个道歉。为你,也为余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