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石头记当然与红楼无关。
　　 记得那年夏天，我和小女漫步在广州六榕寺，忽而不见了她的身影。左顾右盼才发现，那条淡蓝色裙子像喇叭花般开在街边一老妪面前不肯离去。
　　 那是一盆水浸着的石头，星形、心形、蛋形，五彩缤纷，煞是好看。可仔细一看，玻璃而已，人造的颜色人造的模样。听到女儿满足的叹息，我不忍破坏她的兴致，便给她买了几个。只是心有戚戚焉，如今城里的孩子连真正的石头也难得一见了。
　　 自小在山边水边长大，最爱石头。家乡的小河上游叫沙坪河，下游叫澄溪，小河婀娜婉曲，河岸杨柳依依，溪水澄澈见底，河床全是大大小小的鹅卵石。
　　 入夏，满河都是孩子玩水，河面像下饺子似的。我像男孩子一样，喜欢在河里嬉戏。捡一个拳头大的白石头，几个人看好了，往远处一扔，都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下去，谁先捡到谁赢！有时候我们在河滩上捡扁扁的石头，比赛打水漂，看那石头在水面一跳一跳的，我们的心也雀跃了。
　　 河滩上的卵石很干净，镇上饭店的女人，用箩筐抬着客房的被单来洗，洗完了就直接铺在卵石上面晒，河滩就好像开了大朵大朵的花儿，粉粉的、蓝蓝的、紫紫的，煞是好看。太阳快落山时，饭店的女人又来河滩，将被单一张张揭起，叠好放进箩筐抬回去。这已成为夏日小河一景。
　　 那年大姐回来，二十五六的她还像个孩子，每天傍晚她都下河玩，游泳是其次，更多的时候她在捡石头。都是些小小巧巧的石头，说回去给儿子玩。我当时还小，没去过城里，就笑她：你们城里穷得连石头也没有吗？
　　 其实，姐姐捡的石头太一般，远不如我后来读中学时捡的那一瓶。那时我上学要走十里公路，公路用粗砂铺就，养路工每天要用巨大的扁扫帚将砂子往路中间扫。有一天，我偶尔发现路上有一粒玉米大小、有乳白色间桔红云纹、光滑润洁的石头后，便刻意寻找起来。一有目的，每天来去二十里的路程便变得格外有味，一有味，距离也变得短了。
　　 两年下来，拾得一小瓶，它们真的好漂亮，有的洁白圆润，有的色彩斑斓，有的造型奇特。我将它们用水养起来，供在窗台上。后来，班主任若兰老师来我家家访，相中了它们，遂借去赏玩，没再归还，至今不舍。
　　 尔后，我再也没有玩过石头了。直到读三毛，为她在撒哈拉沙漠捡石、画石、失石，而惊险、而喜悦、而遗憾，才又提起了对石头的兴趣。
　　 可这时，我已在穷得连石头都没有的城里了。
　　 知道我爱石，朋友总为我留心。琼儿自湘西回，送我一石，颜色大小酷似鸡蛋。在手中把玩也挺趁手，可惜是加工出来的。梅梅从重庆来，送我一挂盘，上嵌三峡石，一僧一猫颇有禅味，可惜也是加工出来的。那年大哥带我和大姐逛昆明螺丝湾大市场，见到了石头项链，光润润沉甸甸凉沁沁的，很有质感。想买，可一转眼见商家大捆小捆地堆了一地，便兴趣索然了。后来，我在路南一溶洞，发现一卖石女子，其石还真的可以与我小时候的那一瓶比美，可全被钻上了小孔，躺在盒中代售，便立刻失去了占有的欲望。
　　 前些年在西北旅游，在新疆看了坎儿井后，随便在纪念品摊上逛逛，忽然眼前一亮！我居然发现了一块肉石！五花三层！惟妙惟肖！那颜色，那肌理，那形状，简直是鬼斧神工无可挑剔啊！我像阿里巴巴进了洞一样，两眼放光，拿着那块肉肉石头爱不释手。但想到囊中羞涩，不禁有些黯然：此宝贝可遇不可求，却不是我等工薪阶层可以拥有的。没想到深目高鼻的新疆摊主见我喜欢，主动搭讪：“要吗？便宜！五十块！”啊？五十？摊主的吆喝唤醒了做梦的我，我不免失笑，又是假的！再往前走，嗨！每个摊位都堆满了“肉石”，每块都很逼真！真是不知说什么好啦。
　　 倒是在南京夫子庙，我见到了雨花石展览，大饱眼福。不过一路游览下来，心中也渐渐起疑：难道满街一盆盆、一堆堆光洁如玉、玲珑乖巧的雨花石，全是天然的？
　　 我是否有些不可理喻呢？爱石却不买石，只希望自己去发现，去寻找。可我坚持。加过工的石头太过完美，完美得透着个“假”字，哪有天然的珍贵！
　　 其实，关于真假，我家三哥曾经跟我讨论过。他告诉我，人不可以太极端，世间事并不是非黑即白。往往不同的东西结合在一起倒还协调了。就说真善美吧，真的不一定美，比如医学。医学最具科学性，掺不得半点假。但不能保证很美，动手术会血淋淋的，美吗？善的可能会假，宗教就如此。宗教劝人修身向善，很好，可真有上帝吗？美的不一定真，比如化妆，比如整容。美的也不一定善。比如毒蘑菇，比如罂粟花。
　　 有道理啊！我无语。可我心中就是有那么一点执念，喜欢真的，喜欢天然的。
　　 多想在家里造一点“天然”：厅角设一浅池，池内置一石，此石必须瘦、皱、漏、透。石上有苔痕斑驳，石边倚棕竹一株，任她亭亭玉立。墙上挂草鞋一双，斗笠一顶，蓑衣一袭。屋顶最好有一木梁，缠上粗绳，一篷茑萝扶摇而上。当然，地面不可用镜面砖，当是满地卵石！
　　 （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