楝子开花吃燎麦，这是老家人的有句俗语。
　　 后来，跟教书的父亲聊起了“楝子开花吃燎麦”的话题，他推测这句话有可能跟“花信风”有关，据说北宋后期，出现了二十四候的花信风及对应的花卉，通常从梅花始到楝花止，历时春夏。楝花开罢，花事也就结束了，而这时正值小满节气，田里的麦子即将成熟。听了这番话，仔细想来，多少有点道理。
　　 每当老家小院西屋窗外的那棵楝子树悄然开花的日子，细心的母亲总是有意无意地对我们姊妹几个说，你们闻到没？咱家的楝树开花了。楝子开花吃燎麦，又快要割麦了。犹记得那时，小妹和她的小伙伴们经常在院里楝子树下玩拍手的数字游戏，“……楝子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当然，在浓郁的楝花香中，我知道，过不了几天就可以吃上美味的燎麦解馋了。真要感谢那善解人意的楝子树，每年及时为我们传递小麦即将成熟的消息。燎麦，顾名思义，就是在麦穗未完全成熟时，从地里拽上一把来，用火燎过后，搓去麦芒吃。美中不足的是享受可口的燎麦后，免不了会弄两手黑。童年的记忆中，那可是美味的东西，绝对的绿色纯天然，而且还有动手燎麦所带来的乐趣。在农村生活的人，估计都自己动手吃过燎麦，起码在我们老家刘口一带有这样的风俗。听说有的地方叫烧麦，我觉得“烧”没有“燎”形象，毕竟它不是完全意义上在火里烧麦穗。
　　 当田地里的小麦齐穗时，我们姊妹几个放学后都要去地里薅草，干点力所能及的农活。对小孩子来说，薅草劳动强度不大，算是变相的体育课，也是一种亲近自然的方式。那时候，地里长得最多的好像是一种叫咪咪蒿的草，它长势有时跟小麦一般高，开淡黄绿色的碎花。常见的还有蒲公英、马齿苋、疙疤草。那些年，也时常跟家人一起去大堤北的麦田里套种花生，老家黄河故道的土壤也极适合种植花生。小满前后的麦田，绿色的麦浪一望无际，和风吹来，令人神清气爽。天边不时传来布谷鸟的叫声，给农村的田园风光增添了几多安逸。真的，时至今日，我仍不能忘记童年在老家劳作时的一幕，那蓝的天，白的云，一块块整齐平整的麦田，一条条溜光的乡间小路，翻飞的燕子……那熟悉的场景仿佛是俄国油画大师列维坦的经典风景画，深深地定格在自己的脑海里。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行走在丰收在望的麦田里，我也跟父母一样，“渴然有农夫望岁之志”，心底便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幸福感，那或许是即将到来的丰收喜悦吧。人间无限事，不厌是桑麻，我们的父辈们生而辛劳，仿佛是一生的定命。厮守土地，似乎成了亘古不变的主题。薅草累了，我和姐妹们喜欢揪几支麦穗，散坐在垄沟上搓着生吃，不过感觉没有燎麦吃着香。
　　 干完活返家时，母亲总是不忘在自家地里拽上一大把沉甸甸的麦穗，回家为我们燎着吃。等到家放下手中的工具，母亲顾不上歇息，随手到院墙边的麦秸垛上扯几把麦秸，在厨屋门旁空地上将麦秸点着了，熟练地将麦穗在火上翻转着燎。这时，火候需拿捏好，不能燎得太狠。否则，麦粒就会烤熰了。麦穗经火燎过后，长长的麦芒基本上被烧光了。接下来，母亲又找来平时用的簸箕，趁热用手稍稍用力去搓麦穗。也就几分钟的功夫，麦壳就与麦粒分离了。然后，母亲将麦壳等杂物轻轻簸去，这时候会吸引家里养的一群鸡过来，争抢着啄吃散落到地下的麦粒。转眼间，簸箕里只剩下粒粒饱满的青绿色的麦粒了，犹如那绿玉石一般，晶莹剔透，清新诱人。在母亲眼里，这些燎麦也算是对我们姊妹几个劳动的犒赏了。别说，抓一把还有余温的燎麦塞进嘴里，一天的劳累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那香甜里溢着丝丝烟熏味，咀嚼一口，满嘴溢香，滋味隽长。“物有甘苦，尝之者识”，现在看来，那颗粒饱满的燎麦堪称是美味的时令小食品，松软可口即使牙口不好的老太太也能饱口福。有时，母亲会将燎麦下在面汤里，也是一种创新吧。记得母亲还特意拿燎麦喂养刚孵出不久的小鸡，别说，毛绒绒的小鸡也喜欢吃燎麦呢。
　　 梦里不知身是客，转眼离开老家将二十多年了，也好久没有吃到那独具风味的燎麦了。“楝花飘砌，簌簌清香细”，如今，异乡的楝树花开正浓，让我不由得想起了老家的那棵楝子树，也想起了母亲搓的燎麦，一粒粒那样的饱满，那样的玉润，那样的清香……
　　
　　 2020-5-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