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故事
　　
　　 （一）
　　 李半仙从学校回到辛力屯那天，他爹李旺财本来要到县城去接他的，但是李半仙说不用，有人去接他。李半仙问接他的是谁，李半仙不说。李旺财是个爱琢磨事的人，琢磨了一圈也没想出是谁。李旺财告诉他，等来了你就知道了。李半仙曾经想，最好是城里的一个女孩子，长得时髦一点，有工作，有地位，这样，他儿子大学毕了业，儿媳妇也有了，万事大吉。可是他没想到，接他儿子的是本村赵瘸子的女儿赵金玲。赵金玲是做开超市的，实在超出他的想象。而且最糟糕的是，他们两个回来的时候，他还正在跟赵瘸子的父亲赵瘸子吵架，吵得热火朝天。
　　 吵架是因为去赵瘸子家买肉。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赵瘸子家给李旺财称一斤猪肉，他一眼看出来了少一两。李旺财当时跟赵瘸子急眼直叫骂。李旺财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赵瘸子也是有脾气的人，心里就不乐意了，他说：旺财，你怎么这么说话，我给你少称一两。我又不是不认账，错也给你认了，话也给你说了，总不能没完吧？
　　 李旺财声音高了起来：怎么，你给我少称一两肉，我说几句就不行了？
　　 半仙娘和半仙的姐李月从厨房里走出来去超市寻找李旺财吃饭。半仙娘看见劝着李旺财，说：老头子，你就少说一句吧。
　　 李月也说李旺财：爹，你咋呼什么！左邻右舍的，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让赵大爷把缺一两肉补上别影响人家做生意。
　　 李月说着，把白色食品袋肉拿过来，交给赵瘸子。
　　 赵瘸子接过猪肉给补一两，对李旺财还是有些怨气，说：就是，左邻右舍的，谁还没有个闪失……旺财，做人可别做得太过了，太过了不好。说着扭头回屋了。
　　 李旺财听了这话跳了起来，说：赵瘸子，你说的什么话？你给我称肉少一两，你还有理了？
　　 赵瘸子一下子站住了，转回身，很气愤地说：李旺财，我好话也给你说了，礼也给你赔了，依着你的意思，还想怎样？
　　 赵瘸子眨巴了一下眼睛，笑了：怎样？这事说小就小，说大就大，别的不说，到《工商局投诉你》要罚款的。
　　 赵瘸子忽然显得很激动：你要这样，咱们就别在这个地方多说了……走，咱们去找村长吴大头，该怎么罚就怎么罚，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李旺财没想到赵瘸子会把这事往辛力屯村长那里折腾，不愿意去。李月笑着跟赵瘸子说：赵大爷，你消消气，把肉补上算了。赵瘸子却来拉李旺财，说：闺女，我也想省事，可你看看你爹这态度，我能走吗？瘸子，咱去找五大头，走啊！
　　 李旺财也激动起来：谁怕谁啊，去就去！
　　 李半仙娘连忙拉住李旺财手说：多大点事，你还真去啊你——
　　 李旺财瞪着眼睛说：什么话！理在我这边，他都敢去，我干吗不敢？
　　 李旺财与赵瘸子扯扯拉拉地走到门外。村长长吴大头正好从村道那边走过来，看见他们，很是不解，问：这是怎么了这是？
　　 赵瘸子说：村长，你正好来了，你给说说这事吧。
　　 李旺财说：你给我称猪肉少一两，你还先告上了？村长，你得给我做主。
　　 大头眨巴着眼睛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都邻居住着，吵什么吵！这要是让村民看见，还不得说我领导得不好？别吵了……
　　 李半仙他们就是这时候来的。赵金玲为了去接李半仙，还去养殖场找场长徐百万借了一辆轿车。徐百万一直对赵金玲心存爱意，但是因为赵金玲跟李半仙好着，他就把那份心思一直压着。徐百万把车开得很慢。大头、赵瘸子、李旺财都停了下来，向汽车方向看。赵金玲坐在汽车里，向自家超市家门口看了一眼，有些奇怪：我爹跟李大爷怎么站在门口？
　　 李半仙笑了笑说：手里还拿着肉，是不是也来欢迎我？
　　 赵金玲摇着头，说：不可能，他又不知道咱们的事情，怎么可能。
　　 徐百万仔细看了看，提醒他们说：二位，我怎么觉得你们老爹的表情都有点不对？
　　 赵金玲又看了看，感觉确实有些问题，表情忽然严肃起来。
　　 徐百万把车停下来，赵金玲、李半仙下了车。焦壮、孙菲等一帮年轻人围了过来，跟李半仙打着招呼。大头向前挤了挤，李半仙好像并没有看见他，他有点不高兴。
　　 赵瘸子、李旺财看见赵瘸子跟李半仙两个人在一起，都很吃惊。赵瘸子怔了好大一会儿，一瘸一拐慢腾腾走向王小蒙跟前。
　　 赵瘸子迎上前，说：爹，你怎么站在门外？
　　 赵瘸子气愤地说：你别先问我！你先告诉我，你一大早去城里就是……就是去接李半仙，是不是？
　　 赵金玲说：是啊，怎么了？
　　 赵瘸子疑惑地看着赵金玲说：你……你们怎么回事？
　　 赵金玲笑着打马虎眼，说：什么怎么回事？
　　 赵瘸子说：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怎么跟李旺财的儿子混在一起了呢？我怎么说你好呢……
　　 李旺财也把李半仙拉到一边说：半仙，你说有人接你有人接你，接你的就是……就是这个赵金玲？
　　 李半仙说：是啊，怎么了？
　　 李旺财说：什么怎么了怎么了！我问你，你跟赵金玲到底是什么关系？
　　 李半仙看着赵金玲，笑着说：她呀，是我的女朋友。
　　 李旺财吃惊极了，说：半仙，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李半仙说：真的。
　　 李旺财苦着脸说：不会吧？半仙，你好好的，什么时候又弄出来这么个女朋友呢？你是不是跟你爹我说着玩的……
　　 赵金玲显得很难堪，说：旺财叔，你怎么这么说话呢！你是不是觉得我配不上你们家半仙？
　　 李旺财做梦都没想到半仙会找赵金玲做女朋友，就不客气地说：大侄女，说句不中听的话，我就是觉得你配不上。
　　 赵金玲的脸红了，汗也下来了，她说：叔，你不要太伤人，我跟半仙好了几年了，从来没感觉低他几等。他是个大学生，我也不是没有文化人，我们两个走到今天，你情我愿，谁也没有高攀谁。你不接受我可以，可不要小看我。
　　 赵瘸子恼羞成怒了，他说：丢死人了！金玲你还讲什么？你还不走？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赵瘸子把拐杖一扔，就去拉赵金玲。拐杖倒在地上。赵瘸子拉着赵金玲就走，赵金玲不想走，但是被她爹拖着，一点办法也没有，就走了。
　　 李半仙很生李旺财的气，他说：爹，你把我的事弄砸了！
　　 李旺财有些快乐地说：弄砸了才好呢。
　　 李月的丈夫、地主百亩良田胡闹校手里拿着一副条幅走过来，看看闹哄哄的场面，说：这是怎么回事？
　　 李旺财摇着头说：胡闹啊，不提了，乱了套了……
　　 胡闹晃了一下手里的条幅，说：那这条幅还拉吗？
　　 李旺财说：算了。
　　 看热闹的焦壮接过条幅，说：大学生回来了，怎么能不拉？拉，我拉！
　　 焦壮说着用手用力一甩，把条幅抖了开了随微风摆动清晰大字《热烈欢迎李半仙大学凯旋归来》展现在眼前。
　　 一阵大声喊徐百万帮忙拽条幅，他惊了一下缓过神来拉条幅另一头。一群孩子戴口罩在村道上追逐打闹着。焦壮的爹冯三和焦壮娘正在整理着一件农具，连忙站起来：咋还听到咱们家孩子喊啥呢？
　　 村卫生室里，老丁头医生背药箱出诊给人看病，老丁头的女儿丁香正在里面给病人抓药，隐约听见了喊声，她有些奇怪：现在疫情怎么大街有人喊呢，这么大声音？
　　 一个刚进来的病人说：李半仙大学毕业回来了，他的家人迎接呢？
　　 丁香若有所思，她自言自语地说：自从疫情村民都不敢出屋，李半仙回来了热闹起来了……
　　 老丁医生抬起头来说：培养个大学生真不容易，李旺财这个老头，这回可是熬出头来了。
　　 对赵金玲与李半仙谈恋爱这件事，赵瘸子很生气，他一遍又一遍地数落着赵金玲，一直数落到了天黑。他说：丫头，你的胆子也太大了，怎么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就自己决定了？咱先不说他李半仙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但是那李旺财……哎，那李旺财可是抬着眼皮看人的人，咱们怎么能跟他做亲家……
　　 金玲说：爹，我都这么大了，该怎么做自有分寸。这事我自己能处理好，你就别管了。
　　 赵金玲说：看来你还没有死心。你看看李旺财的态度，你……你觉得你跟李半仙还能走下去吗？快停下来吧！你不知道，李半仙这个人，我是看着他多年了，想法跟一般老百姓不一样。
　　 赵金玲好像早有准备，她说：李旺财他爹反对这事，我也早猜到了，不过我相信半仙，只要我们两个好，时间长了，他爹也一定会接受的。
　　 赵瘸子生气了，说：你不在乎，我在乎！多少人都在看着你议论你，你知道不知道？还有，人家不管怎么说是大学生，咱一个农民，干吗呀，鬼迷心窍了？
　　 金玲娘觉得老伴这话说得太重，就拦了一下，说：她爹……
　　 赵瘸子根本不听她的，说：看看，又来了，你又护着她，你这样早晚会害了她的。
　　 赵金玲笑了。赵瘸子说：你还好意思笑？我跟你说，你跟李半仙不行的。信我的，快停吧，要不，你非把自己害了不可。
　　 金玲娘看看门外，说：你就不能小声点，别让人听见了。
　　 赵瘸子说：都炸了锅了，你能瞒住谁？
　　 金玲站起来说：瞒什么瞒，我们又不是做坏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年轻人谈谈朋友，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怕什么？你们为什么非要操这个心呢？哎，我可是服了你们了。
　　 金玲走到自己的房间，往床上一靠，从手机里翻出李半仙的照片，对着照片发了一通牢骚：李半仙，你在干什么？我可是被你害苦了！你怎么会有这么个爹呢？不讲情理，封建思想。说什么我配不上你。我长得小家碧玉，天生有经商头脑？怎么配不上你了？你看看你的小鼻子，你看看你的小眼睛，你看看你小嘴唇……我怎么会喜欢上你呢？你这个小半仙，你这个小坏蛋……赵金玲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金玲娘推门进来，问：你没事吧？
　　 赵金玲说：娘，我没事。
　　 金玲娘说：你手机里是什么？
　　 赵金玲说：是半仙的照片。
　　 金玲娘紧张起来：快关上，别让你爹看到了。
　　 赵金玲说：反正已经公开了，关什么？说着把手机放到床头上。金玲娘赶紧把手机扔到床上，金玲又把手机里照片扩大出来。金玲娘叹息一声，说：你这孩子，我怎么说你好呢？
　　 村长吴大头在村卫生室扎针看电视。电视里在放着一则《新型肺炎疫情》戴口罩封村得到控制，长贵说：好，好，好！都像这么个弄法，我们的国家马上疫情结束——是不是丁香？
　　 丁香往站在柜台上手里拿着药瓶看，情绪显得不高，对大头的话没有什么反应。大头抬头看了看香秀，感觉有点不对劲，就问：丁香，你怎么没精打采的？
　　 丁香拿起消毒棉递给长贵，说：这人上了大学跟不上大学就是不一样。我今天抽空去看了看李半仙，他这回的变化可大了，往那儿一站，打眼一看就跟村里老百姓与众不同。
　　 长贵笑了，说：看你说的，我咋没看出来呢？
　　 丁香很遗憾的样子，感叹着说：当初，我要是考上大学就好了。
　　 大头没有说话，而是拿眼瞄丁香。丁香摇了一下头说：不说了拔针。她开始慢慢给大头拔针出了血也没管，心思却显然不在拔针上。大头是过来人，又当着村长，当然能看出来丁香有心事，就问：丁香，你是不是对李半仙有意思了？
　　 丁香脸红了，说：村长，你说什么呀，真是的——
　　 村长很认真地说：丁香啊，你得心思都写在脸上，有什么话，你不该瞒着我……叔说的对不对？
　　 丁香想了一下，无可奈何地说：有意思又怎么样？他心里可是想着赵金玲呢。
　　 大头说：我当时就在场，这事我知道。不过，李旺财的态度在那里放着了，李半仙跟赵金玲要成也难……再说，赵瘸子这回也被李半仙伤得不轻，他也不会支持赵金玲。两边的家长都不支持，这事还不黄了一半？丁香，你要真觉得永强还行，咱就争取争取。
　　 丁香想了想，说：李旺财想找的是城里有家庭地位工作好儿媳妇，咱的条件还差得远呢。
　　 大头笑了，说：这话说得可是有点大了。你别忘了，你虽然不是城里人，可也有一份固定工作，更重要的是，你叔还是这村的村长呢！他李旺财敢小看我？他还没有这个胆子。
　　 丁香没有说话。
　　 大头说：你要真对他有意思，叔就帮你一把。
　　 丁香笑了一下，说：叔，你帮不上我的，别管了。
　　 李旺财一大早就爬了起来戴口罩。他先是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接着就拎着一桶狗粮放到了狗窝里。李旺财养着一帮宠物狗泰迪，农活不忙的时候，他就领着狗到村子广场遛狗，狗崽子养多了拿到本村或城里去卖，这样一年下来也能挣不少钱。狗这几年给他出了不少力，有事狗他要卖狗他有些爱怜地抱着狗轻轻抚摸着它。狗也感觉到了，对着他轻轻“舔”了一下。
　　 李半仙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走出来，说：爹，我出去一下。
　　 李旺财问：你去哪儿？
　　 李旺财回答：我到金玲家看看。
　　 李旺财拦着他，疫情戴口罩不让他去，说：你别去！这才刚回来，村长家你不去，你姐夫徐百万家你也不去，倒想往金玲家跑，什么意思？不去！
　　 李半仙笑了，说：爹，小蒙是我女朋友，跟他们都不一样，我要过去看看。
　　 李旺财放低声音，郑重其事地说：半仙，这话以后就别提了。跟赵金玲闹着玩玩还行，你怎么就当真了呢？一个是大学生，一个是农民，就跟凤凰和麻雀似的，能往一块凑吗？别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