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暖】爱已不在初遇的地方(散文)
小侄儿是我和丈夫结婚前夕才认识的。
他温和善良,这是我对他最初的印象。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次家宴上。他依偎在我身边,亲切地说:“姐姐,以后,你就是我家五婶了!”
我对小侄儿的过度亲密有些拘谨,虽然我是他五婶已即将成为铁的事实,但对那时的我来说,总觉得自己一天没有结婚,就一天还是一个未出嫁的黄花闺女,更何况侄儿当时已是一个20岁的大男孩,我的脸一下烫热起来。
初见的相处虽有些囧,但我却深深地感受到他对我的友好。
他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很多,无论是礼貌方面,还是气质方面,都不像丈夫的口中说的那样不行。小侄儿和他的哥哥虽然有爹有娘,但却像孤儿一样长大,他的彬彬有礼与儒雅,让你无法相信的他曾经遭遇了那些生活的坎坷。
两个侄儿的父亲,是我丈夫的哥哥。他出生在贵州一个很偏僻的小山村,那里没有五彩的霓虹,也没有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有的只是低矮的草房,崎岖的山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艰辛劳作和那片贫瘠的土地上获取的微薄收入。
他一直想离开大山,却没有离开大山的机会。
他读过高中,进过高考的考场,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激烈竞争中,终究被挤在大学的门外。
在山里,他高傲地认为自己是知识分子,曾一度觉得自己比别人高上一等,可经过几年的磨炼,他才知道,面对大山,他与其他的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他一刻也不想呆在大山里,他庆幸自己还有魁梧的身材,俊美的五官,于是他走出了大山,希望自己在山外的省城,能够找到一个媳妇,做一个上门女婿。
对他而言,实现当一个上门女婿的理想并不难。侄儿的母亲,是省城郊区的一个女孩。她初见大哥时,就像人们说的一见钟情一样,她立刻爱上了这个俊美的男人,大哥在省城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可是结婚后,他们总是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甚至大打出手,就算大侄儿的出生也没有改变他们的生活状态,终于在小侄儿两岁那年,大哥与妻子大打一架后离家出走,从此再没有踏进这个他曾经梦寐以求的家门。
两个侄儿从此没有了父亲,我丈夫的大嫂,侄儿的母亲在多年寻找丈夫无果后,开始变得疯疯癫癫。
多年后,家里终于有了大哥的消息,那时,大侄儿已成家。但我们大家见到的大哥,被人打得片体鳞伤,原因大约是大哥勾上了一个有夫之妇,事情败露后,被人家暴打了一顿,无奈之下,他终于主动联系家人,为他出面调解。大家才知道,原来多年来杳无音信的大哥,就在离家不到200公里的大方县。那时他已将近60岁,大概是叶落归根的渴望与再无力漂泊的事实,让他重新回到了大山,与年过八旬的母亲住在一起。
这时,大哥安静了,他突然觉得,离开多年的大山原来是那么的美丽和亲切,他发誓再不要离开大山。
俗话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大嫂不知道从哪里知道大哥回家的消息,端午节的时候,她回到大山的老家,异常热情地为大哥包来了粽子。
对大哥而言,多年的分离,让感情更加疏离,但却让仇恨淡去了很多。大哥吃了大嫂为他包的粽子口吐鲜血,永远沉睡在了大山里。
大嫂经精神鉴定,没有被判刑,继续过着天天给神像烧香祈祷的日子,有人告诉她,大哥死了,她说:“我才不相信,他就是为了躲开我,悄悄藏起来了。”
两个侄儿在外公外婆的呵护中长大。可是有一天,外公外婆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们似乎变成了真正的孤儿,再也没有一个完整的家。
舅舅把他们赶了出来,他们回到了母亲的小房子。
他们的母亲常常会在家里烧很多冥币,求菩萨保佑她过上好日子。在祈祷中她慢慢变老,却终究未能过上自己期待的日子。
仅有的一间小房子,被她弄得漆黑脏乱无比。大侄儿没有考上大学,到了娶亲的年纪,他带回一个女孩,指着姨妈家的两层小楼房说:“瞧,那就是我家的房子。”
女孩相信了,到结婚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侄儿家的房子只是一小间被母亲烧冥币,烧得漆黑无比的小屋,一进门就可以看见母亲一辈子顶礼膜拜的神像,也被熏得漆黑。家里除了用木板钉成的两条板凳外,再没有其他的家具,没有桌子,也没有火,吃饭的时候,锅碗都放在地上,大家都蹲着吃饭。
女孩哭了,她无法想象自己的丈夫在这样的环境中是如何长大的。幸而她爱的不是姨妈家二层楼的小洋房,而是侄儿这个人。
她说:“东哥,既然你娶了我,我就一定和你一起撑起这个家!”
侄儿哭了,他说:“嗯,老婆,我听你的!”
第二天,他们一起到了上海。
可是,上海不是天堂,要生存,必须得付出艰辛的劳动,他们没有学历,根本找不到轻松的工作,只有在工地上卖苦力。
工地上,就算温度高达40度,你总能看到他们拖着沉重的沙子,来回艰难前行的身影。侄儿在前面拉,女孩在后面推,就像纤夫,他们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汗水洒落一地,也湿透了全身的衣料,阳光晃得他们的眼睛睁不开。
转眼一年过去了。
有一天,女孩突然觉得肚子有些痛,她感觉自己软得一点力气也没有,再不能像往天一样帮侄儿在后面推车,她蹲在地上哭了起来,侄儿放下拖沙的车,抱着一脸灰土的妻子也哭了起来。
最后,才知道是女孩怀孕了。
侄儿有些激动地说:“我们回家吧!”
“嗯!”女孩也幸福地答道。
他们带着打工赚来的钱回到家,建起了4间新房子,母亲住一间,大侄儿夫妻住一间,小侄儿住一间,剩下的一间当厨房和客厅,他们终于告别了小黑屋。
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他们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嘻嘻,一家人为这个小生命的到来而快乐着。
兄弟俩商量再筹一些钱,再盖一点房子,以后小侄儿结婚了,也好有自己的房子。他们卖掉了门前的一块地,在4间新房子的顶上又修了一层房子。
终于有一天,房子被国家征用,我的两个侄儿,每人除了得到了150平米的大房子,还得了将近100万,他们一下变成了家里的富人。
此时,小侄儿已将近30岁,我把单位的小姑娘介绍给了他,他说小姑娘长得好漂亮,自己好喜欢。
他于是每天都给小姑娘巧送克力、小零食、玫瑰花,并在玫瑰花的中间放了一张小卡片,小卡片上写着:“我爱你!”他发誓,如果小姑娘愿意嫁给他,他会回馈他一生的爱。
在小侄儿的强力攻势下,小姑娘终于同意嫁给小侄儿了,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我可怜的小侄儿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有一天,小姑娘在我面前哭诉说:“斑斑,每天都在玩游戏,有时玩到深夜一两点,有时玩通宵,这哪里还有家的样子?”
第二天,我在家里做了他们喜欢的辣子鸡,把小夫妻请到我家,好说歹说,小侄儿终于答应我不再玩游戏,一定好好和小姑娘过日子。
然而,以后的日子,小姑娘还是常常到我家里哭诉,说小侄儿玩游戏越玩越厉害,我常常游走在劝说他们好好经营家庭,好好相处的生活里,我就像祥林嫂一样,同样的话在他们两个人之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慢慢地,我就像神经质一样,一听到他们吵架的消息,就开始有些头皮发麻。单位的同时悄悄跟我说,没有结婚前,这小姑娘很漂亮,但是结婚后,小姑娘怎么越来越苍伤?我心里清楚,一个女人在一个不幸福的家庭里,怎么可能漂亮?
4年后的一天,小姑娘说和小侄儿要离婚了,问其原因,小姑娘说他天天玩游戏,没有家庭责任感是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小侄儿说,小姑娘爱管他,与她一起生活太累,压力大。我告诉小侄儿,玩游戏有游戏规则,家庭也有生活法则,相对自由是必须的,绝对自由是没有的,为什么不能为了家庭的和睦,牺牲一点个人的爱好,做一点小小的让步,为什么不想想结婚的初衷,当初不是说很爱吗?怎么说分就分了呢……
我几乎磨破了嘴皮,也没能挽救小侄儿的婚姻。我哭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对还是错,我觉得我害了小姑娘,一个姑娘有几个四年?而她在我小侄儿的身上耗费了四年。
侄儿生日那天,小姑娘告诉我:“五婶,你请斑斑吃饭吧,今天是他的生日!”
“你既然这么关心他,为什么不给他一次机会呢?”我突然觉得他们似乎还有一丝希望。
然而,小姑娘给我的答案却是:“我已经不爱他了,我是觉得他好可怜,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的父爱和母爱,也从来没有感受过一个家庭的温馨,所以,他不懂得如何经营一个家,如何爱她的老婆,我不怪他,但我没有那样的耐心等他成长,所以必须离开!”
我在给侄儿的微信里再次写道:“请记住这个记得你生日的人,她才是你一生最值得珍惜的人!”
然而,几天过去,小侄儿终究没有回复我的消息。虽然耳边时常还会响起他们当初的誓言,可什么也改变不了他们离别的事实。
没过几天,我听说大侄儿也离婚了,女方带走了孩子,原因是大侄儿好赌成性,赌光了所有拆迁款。
这个消息让我十分震惊,这对从苦难中走过来的夫妻,曾经在艰苦的环境中相濡以沫,为什么终究也逃不脱了相忘于江湖的命运?
我突然想起作家陈岚在一次关于留守儿童的演讲中讲到,索取爱是一种本能,而爱却是一种能力,它像我们大脑深处的一个原始的驱动程序,它不会因为我们大脑健全就自然地产生,它必须来自于我们所有人的亲子关系。我们亲身父母的爱和社会环境给我们的一个有效的良性的互动。
大侄儿善良和小侄儿儒雅的外表后,藏着他们曾经遭遇的伤痛,永远无法抹灭。他们虽然没有像陈岚老师演讲稿中的留守儿童那样走向极端,但他们任性、固执、偏执、自我甚至自私的本性,却是无法更改的。他们已没有幸福的能力,这种来自于亲子关系的大脑深处,那个原始的爱的驱动程序已然丧失。我流着泪为他们祈祷,尽管他们的爱都不在初遇的地方了,但我还是希望他们能够早些醒悟,尽量快乐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