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的这场新冠疫情灾难，注定是影响深远且全方面的。我在新郑施工的一些收尾工程，本来计划2月1号上人施工，结果直到3月15号才允许开工。时间拖得久，活也少，以前用的信阳老家的工人不再愿意过来，经人介绍，我在新郑当地找到一位包工师傅，姓陈。
　　 陈师傅是新村镇人，中等身材，黝黑精瘦，走路带风，说话很急迫，这在说话语速普遍较慢的北方人中很少有。他烟瘾也特别大，一只接一只抽，就没见停过。
　　 陈师傅领着工人过来，先砌加气块墙，墙有25公分宽的，也有20公分宽的，而剩余的加气块相对应规格的数量上都有些不足。陈师傅交待工人说：“将破损的都用上，尽量不锯整块的，可以填小砖的全用小砖替代。”工人们干着，他就站在旁边指挥，时不时帮忙开开搅拌机打打水泥砂浆，或者拿着卷尺量寻着合适的加气块递送给砌墙的师傅。有工人说搅拌机不太好用，他上去检查，发现是电动机皮带松了，就从他的工具车上拿出钣手，三下五除二就调好了，顺便给齿轮打上些黄油。我走近工具车，看见车斗里放着各种工具，安全帽，还有几件纯净水。
　　 墙砌好后有两根构造柱需要支模浇筑，现场只有些旧模板，没有方木。工人向陈师傅发牢骚：“没有材料咋支？”陈师傅问我：“方木一点没有？”我说：“没有了，年前要求清场地，卖时本来预留了些，可是买旧料的趁中午没人都拉走了。”陈师傅现场转了一大圈，看见一副方木钉的临时梯子问我：“梯子还用吗？”我知道了他的意思，笑说：“不用了。”他立马搬过来，乒啪几下拆散。师傅又嘟噜：“就这几根方木也不够啊！”陈师傅回怼：“不够不会生法？按我说的做，保证够。”他又问我：“有铁丝吗，粗些的好。”我马上回应说：“有，我去拿。”陈师傅指挥干活师傅将有限的几根方木钉在模板转角结合处，作为骨架，模板拼合好后，他亲自从动手用手钻由下至上钻出孔，穿上铁丝拧紧。等这些完成后他笑着对师傅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这不就成了？”师傅有些尴尬地笑笑说：“这样加固牢不牢，能打灰吗？”“没事！又不振捣，按我说的做。”师傅们忙活着搅灰浇筑，陈师傅就守在旁边，时不时拿锤子使劲敲敲模板让混凝土密实，一直到柱子打好。
　　 空闲休息时，我问：“陈师傅父母身体好吗，几个孩子？”他边吸着烟边说：“父母快八十了，身体都好。两个孩子，都已成家，儿子跟着我干工程，接了个学校，他在工地上帮忙招呼。”我说：“那挺好，上阵父子兵。”他笑笑说：“现在什么都不好干，还欠着我几十万呢，好在是学校，工人都是家门口的，一块儿多少年啦，平日工资要的不紧，也就是大家相互照应着有口饭吃。”他边说边拿出用得很旧的手机看看时间说：“中午了，我得去买饭。”然后转向干活的工人们说：“弟儿们，中午想吃啥？”有人笑答：“老陈吃啥咋就吃啥。”陈师傅笑着开着他的工具车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晚上收工时，陈师傅和工人们一起把所有的工具收拾起来，关了电箱电源，搅拌机、翻斗车洗干净，将大砂，石子用绿毡布盖好。大家边干边笑哈哈聊着说着，收拾完以后，陈师傅开着工具车，拉着他的弟兄们拥挤在车内回去了。
　　 有一天在工地聊天，陈师傅问我：“认识卖花木的吗？学校要栽几棵银杏和白蜡，刚刚问了家南京的，我想去看看。”我有些惊讶：“园林你也干？”陈师傅说：“只要能赚钱，啥不干？”我说：“也是，我老家潢川卜集是花木基地，全是卖花草树木的，不用找人，你可以直接去洽谈，如果没有合适的，再去南京，也顺路。”陈师傅想想说：“也可以，你把那花木基地的位置发给我，最好能联系一家先谈谈价格。”我说：“百度上一搜就能找到卖家，还不用顾忌人情什么的。”陈师傅按照我说的做了，过几天去了趟潢川，做成了这笔生意，回来后见到我高兴地说：“你说的法子真好使，还是网上方便。”
　　 工地现场用的一辆电动三轮车，时间长了有些破损，车拦板脱焊严重，后拦板已经掉了，马上粉刷就要用到，我正发愁没人修理。陈师傅过来看见问：“有焊机焊条吗？”我立马说：“有。”他接好焊机，找来一些钢筋头，将车拦板脱焊处锈蚀的部分用锤子细细地敲打干净，然后熟练的对上钢筋头焊接起来。我赶忙问：“要戴遮光镜吗？”“不用，不用，这点儿活，一会儿就完了。普通电动三轮车铁皮薄，不结实，你以后再干活拉材料就买专用运料电动车，耐用。”我连声说：“好的。”然后由衷的赞叹说：“陈师傅真是能干，什么都会！”“长期干活学的呗，自己会方便。什么钱都难挣，带几个弟兄不容易，多会几样活好找些。”车焊好了，我留他吃中午饭，陈师傅客气地拒绝说：“不啦，我离家近，回去快，有事尽管说。”他边说边吸着烟又一陈风似的走了。
　　 有事尽管说，这话还真让陈师傅说着了。五一节放假前的最后一天，我急着要已经交验的两个门卫室的工程款。早上八点半，工程负责人却突然来电话说门卫室卫生间的水箱帮忙安上，还有外面的洗脸盆，中午十一点前必须完成，安好了拍个图片发过去，否则财务不付款。挂了电话我赶紧联系陈师傅，让他带上工具，顺便将水箱、洗脸盆买过来，陈师傅二话没说立马答应。我急忙赶到门卫室做准备工作，将插座接好送上电，时不时焦急的看看时间，九点，陈师傅过来，我俩忙从车上搬东西。陈师傅说：“学校那边正在招呼干活，接你电话我就往这边赶，还好买水箱、脸盆顺道。”我松了一口气笑说：“这回真搞了个突然袭击。”“没事，干这点活快。”东西都卸下来，陈师傅一样样检查却发现脸盆的下水软管没拿，他立马开上车，走时对我说：“真是越忙越乱，没事，我转来很快。”我的心立马又提了起来，可是毫无办法。十点多，陈师傅赶回来，看着我着急的样子笑着说：“没事的，十一点前能干好。”看着他从容不迫地开始忙活，嘴里仍然衔着烟明灭不停，飘散出袅袅蓝雾，烟气中他的双手不停地用卷尺在墙上量着，用记号笔作着标记，然后用电锤在标记好的位置打孔，上膨胀螺丝，我就配合着递些东西，心也慢慢放松下来。脸盆装好后陈师傅说：“你把脸盆先拍照发过去，告诉甲方说水箱正在装。”我按照他的话做，甲方负责人过会儿回信说：“好的，注意细节，安装好。”便没再催问。十一点十分，陈师傅把活顺利的干完，认真的检查了一遍，才开始一件件收拾工具。我非常诚恳地说：“已经中午了，一起吃顿饭吧，今个太谢谢陈师傅了！”他很平静地扔掉手中的烟头说：“客气啥，不用吃饭，我还得回学校去，那边今天事儿忒多。”
　　 陈师傅将工具放进车厢，笑呵呵地和我吿别，黝黑的脸在阳光下熠熠闪光，他跺了跺脚上的灰尘，低下头钻进工具车里，一溜烟的开着走了。
　　 望着他远去的车影，我站着原地好半天没动，太阳照得浑身发热，心里也忽然泛起一股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