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扭曲的婚姻(散文)
一
在中朝边境的一条山谷里,有一家炭场。比起山林之中的土窑来讲,这里的炭窑是非常正规的。红砖砌筑,一排十几个窑孔,平时都如春天里鸟巢里张开大嘴的雏鸟,在等待大鸟的食物填充。填充进去一个,闭合也是暂时的,用不了多长时间,又呈张大嘴巴状态。炭窑里所出的木炭都是由柞木烧制而成的,坚硬的木质,体现到所烧制的木炭上,擦碰之间铮铮有声。
这些优质的木炭是供不应求的,木炭出窑,包装完毕就立刻被运走。山里的原木供应不上,运来一车木头都会在第一时间装进炭窑。偌大的场地里看不见木头和木炭,偶有一两孔窑在冒着黑烟。在这里从事这项工作的是一群来自于内蒙古的汉族人,尽管他们不是蒙古人,可我们还是叫他们“老蒙”。以炭窑为中心,建有几栋房子,形成了类似村落的聚居地。
在山谷之中,有这样的聚居地,便多了许多生气。我们在这里居住不是为了凑热闹,山谷过于狭长,工作的战线拉的就长。平日里走个四五里路到达工作地点是常态,如果走的路再长一些,我们就不得不考虑迁居的事宜了。一天的时间就那么多,消耗在路上的时间不能太多了。
给我们张罗活儿的老板是个不起眼的人,和我们差不多,都是穷光蛋。张罗个活儿,摇身一变,就成为一个老板。因为雇佣关系的存在,让老板遍地都是。是人不是人都能成为老板的,有人调侃说脖子上拴块大饼子,狗都能干。
我们刚上来那天,在上面的工棚前,一个女人正手搭凉棚看我们呢。出于尊重,我离老远就喊嫂子好!可不知道什么原因,她没有回声,让我有些尴尬。有人在旁边提醒着,她听不懂!
我有些懵,她怎么会听不懂呢?从外表上来看,她是位朝鲜族妇女,汉语应该不在话下的。提醒我的人,眼皮轻轻一挑,她是从那边过来的。我幡然醒悟,他说的那边是朝鲜。
我们这位老板娘的汉语水平,仅仅停留在幼儿阶段,与她交流的方式只能是手语。这样的方式也只能在简单的事情上交流,稍微复杂一些的事情就无法交流了。语言不通让人觉得有口难言,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双方如同哑巴一般,两手比划着,“啊啊”不断,在不知不觉间返回了远古的猿人时期,我们为了寻求共同语言,在做不懈的努力。
我们来炭场居住,让这里的居住人口骤增。在这里烧炭的老蒙们有十几个人,有家室的只有几位,其余的都是单身。他们在这里居住有些年了,这条山谷偏僻而又遥远,几乎就是不可逾越的屏障。这里也差不多与外界少有联系,使这里成为另外一个世界。于是,在这里也就看见了外面没有的景象。
这里有几个女人,都有好几个孩子。背一个,抱一个,身后还跟着跑一个,我在怀疑这些是不是全部的孩子呢?家里的炕上是不是还睡着两个?女人们的个子都不高,胸部和臀部都非常肥大,显示出旺盛的生育能力。她们头发蓬乱,脸庞黝黑。有一位穿件圆领衬衣,被怀里的孩子揪下领口,露出的胸脯都是黝黑的。我们从一边经过,她们显得很新奇,眼神里放着光。我们的眼神也是很新奇,感觉好像踏上了异域的土地一样。
老板娘很快就与她们打的火热。女人都有非常特殊的亲和力,语言不通没关系,有足够的热情就够了。搬下来不久,就看见老板娘把人家的孩子抱到了怀里,把孩子逗得哈哈笑,还捎带着孩子她妈。这时我们才发觉和老板娘的沟通难在哪里,我们之间有一层绝缘的隔膜,这层隔膜让我们感觉不到彼此的温度。
这天中午,炭场来了一对青年男女,老板娘与他们沟通的非常顺利,很快就端出饭菜给他们吃。他们接过来,就坐在门口吃起来。我们虽然离的很远,却依旧认出来。这对青年男女是一对兄妹,是那边过来的朝鲜人。
二
老板娘和这对兄妹关系融洽,看着他们吃饭,还不时地交流着,发出欢快的笑声。这对朝鲜兄妹在这条山谷里晃荡好久了,和我们都熟悉,我们经常看见他们。他们从朝鲜跑到这里,不知道是怎么生活的,只是在这里遇到了老板娘以后,这对兄妹便在这里住下了。我们也很快就了解到这对兄妹的相关信息。
这对兄妹有事情需要老板娘帮忙,朝鲜哥哥想把自己的妹妹嫁出去。朝鲜女人嫁到中国来,是两国法律都不允许的。我国不支持这种婚姻,一是为了保护公民的合法权益,二是为了避免涉外纠纷。一旦发现公民与朝鲜偷渡人员结婚,会连孩子都遣送回国的。
这种结果,偷渡的人不会不知道。平时,老板娘就深居简出,出门都要先观察外面的动静。有一次外来拉木炭的司机看见她在门口坐着,就找她打听情况。吓得她一边摆手,一边跑回屋去,紧闭上房门。她如此防范,就是怕被遣送回国。听说被遣送回国的人,都十分悲惨。朝鲜方面对遣送回来的人,都制裁严厉。除了劳改,判刑,更严重的被执行死刑。他们把偷渡的人叫做“脱北者”,脱北者在朝鲜是被视为叛国的。尽管这样,偷渡的人还是很多。朝鲜的生活水平十分低下,这也是偷渡屡禁不止的重要原因。
这位朝鲜姑娘看起来很年轻,个子不高,不胖不瘦。皮肤黝黑,扎一根辫子,低着头,眼睛紧紧盯着鞋尖。不敢轻易抬头看人。这件婚事有老板娘在撺掇,很快就在烧炭人中间,找到了合适人选。这个人姓于,三十多岁了。具体叫什么名字,没人去叫,绰号却叫得挺响。“三榆木”,这个绰号有姓氏的谐音在里面。这人平时就蔫头蔫脑,不爱吭声,就像不开窍的榆木疙瘩,他还真配得上这个绰号。叫他三榆木,并不是叫他三棵榆木,是说他在家排行第三。他前面还有两位哥哥,分别叫“大榆木,二榆木”。
前面两位榆木都有妻室。说来有趣的是,他们兄弟俩的老婆是一对双胞胎姐妹。更有趣的是她们姐妹所婚配的对象,姐姐嫁给了弟弟,哥哥娶的是妹妹。我一直都好奇他们之间应该怎样称呼?他们不为这个烦恼吗?不过,他们的婚姻好像还不错,老婆孩子一大帮,嘻嘻哈哈,看着就非常快乐。丈夫俩木讷得像两根木头,身材横向发展的两姐妹,就像会蹦蹦跳跳的两个球球。三榆木的婚姻得到了兄嫂们的支持,并很快拍板钉钉。
双方在彩礼的数目上有些分歧,进行了一番讨价还价。女方的哥哥要三千元,男方的哥哥只给一千五百元。砍价够狠,直接就拦腰斩一半儿。老板娘在中间圆场,交流的也不顺利。语言不通,虽然近在咫尺,却如同隔着一条不可逾越的大沟,彼此的交流只能用手势沟通。彩礼与卖身的概念在这时被完全混淆,赤裸裸的交易让人性丧失。钞票的地位攀升到最高处,在接受人们的注目礼。最后双方都退了一步,以两千元成交。朝鲜哥哥把钱清点核对后,把身后的妹妹拉过来,就好像在拉一只有些抗拒的山羊。
三
两千元就可以买到一个媳妇,这个价格比起内地来可便宜多了。只是这样的姻缘不够稳定,没有法律的保护,是朝不保夕的,闹不好还会鸡飞蛋打,落得个两手空空,可是,还是有人愿意为此铤而走险。内地的娶亲是非常艰难的,高彩礼让人望而却步。在这里干活的人有好些都是三十大几的人了,就是因为高彩礼,而娶不起亲。两千元就能娶到一个活生生的媳妇,而且不缺胳膊不缺腿儿,精神也不缺,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三榆木成功了,让其他人都跟着眼热,只是这样的机会不是很多,还需要慢慢等才行。
这天夜里圆房,发生了一点儿意外,朝鲜姑娘居然出逃了。原来,三榆木有些猴急,对姑娘不够温柔,忙三火四就要上手,吓得姑娘夺门而逃。外面一片漆黑,三榆木追出来找不到人,就去找朝鲜哥哥。朝鲜哥哥此时与榆木哥哥在一起呢,他们必须要在一起的,看住人就是看住了钱,这点道理谁都懂。朝鲜哥哥出来寻找,也把一群人都勾连出来。朝鲜哥哥真的急,一边用朝鲜语大声喊,一边用手电四处乱晃。场区四周都是一人多高的蒿草,有人躲的里面是不容易被发觉的。哥哥很气愤,捡起石头往草丛里扔,期待把躲到里面的人轰出来。
我们都聚在门前,见此情景,谁的心里都不是滋味。那天晚上,场区里所有的人都不想睡去,那个朝鲜姑娘成了悬着心里的悬念了。差不多快半夜了,我们扛不住困倦,都回去睡了。静谧的夜,还不时传来呼喊声,传出去好远。
第二天一早起来,便听说那朝鲜姑娘找到了。这莽莽大山,一个弱小的女子能够跑到哪里去呢?她只是害怕,才躲了起来。她无法抗拒这黑夜的束缚,这里面的凶狠与残忍是不敢想象的。三榆木领着她走了,在天亮的时候,有一辆拉木炭的货车,他们搭乘着走出了山谷。
以后的日子里,再也没看见三榆木。那个朝鲜哥哥还能看到,只是身后没有妹妹相随。三榆木和朝鲜姑娘的婚姻会怎么样呢?如果不成功,三榆木一定还会出现在炭场,只是那个朝鲜姑娘将不会出现在他哥哥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