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上研究生后，跟着老师见识过文化名流，出入过星级酒店，感受过钟鼓馔玉。深圳第八届文博会作家会议那天，在雅枫酒店一楼西餐厅吃自助餐，我们一群学生饕餮一般，胡吃海喝，冷的寿司，热的牛柳，鲜的生蚝，统统搜刮进肚子里。我颇有感慨地对旁边的女同学说，你看周围这些功成名就的大多是五六十年代生人，再过二十年就该是我们的天下了。现在我们还畏畏缩缩，到哪儿都觉得自己是个蹭吃蹭喝的委琐角色，二十年后就该轮到我们谈笑风生，就该轮到我们和成长起来的同龄人握手寒暄了。
　　 可是一转念，我意识到了这不过是少年不识愁滋味。要不是托老师的福，我们见不到那么多作家、编辑。看着他们相互寒暄仿佛邻里叙旧，稀松自然，错以为江山代有才人出、我们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只是时间问题。忽而想起本科在南山检察院实习，跟着科长科员写阅卷笔录、写讯问笔录、出庭公诉，俨然检察官气派，当事人甚至会错认我成科员的同事。转眼三个月实习期满，科长亲切地握住我的手，说，幸亏这三个月有你帮忙，你做得很好，这里就是你的家，欢迎你有空常回来。我心想，这三个月案件并不多，不是非我不可；我做得也不好，不久前刚挨过科长教训；这里也不可能是我的家，下拨实习生报到，我注定要做明日黄花。检察院永远会是检察院，它一时接纳法学生实习，让法学生误以为仿佛互为一体，仿佛可以天长地久。实际上等到实习结束，才恍如大梦初醒，就算把天堂走了个透彻淋漓，终究要打回原形。哪怕天天路过检察院，也只能遥望那高高在上的存在。
　　 等我们毕业了，别说蹭吃蹭喝，想近距离接触到作家、编辑都难。我们人格彼此平等，地位确实判若云泥。社会命名我们为穷矮矬，花样女子多看我们一眼都会不耐烦。走过天桥，看着桥下车水马龙，桥上鱼龙混杂，我们比卖艺、行乞者骄傲多少。同样是流浪到了这座城市，华灯初上，何处为家？想起参加周五晚八点文博会专场，主讲嘉宾是风头正劲的青年作家阿乙。蹭吃的我们去到包厢，中心书城的人向他介绍我们是南翔老师的学生，他起身喊我们做老师，谦恭得我们简直成了他的长辈，十分折寿，叫人消受不起。同学悄声说，他为什么也把我们叫做老师，实际上就是对学院的一种嘲讽。我心说，嘲讽来嘲讽去，到头来中箭的还是我们这些无名小卒。后来开席，各自吃饭。吃饱喝好，南翔老师让我们和阿乙合照，我们言听计从。起了身，阿乙赶忙说，我跟南翔老师照。我们木木地站定在剩菜残羹的前面，看着他们合完影。老师再次说，你们三个男生过来跟阿乙老师合拍一张，机会难得。我自然不觉得合影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最终这些合影都到不了我们手里。忽然阿乙轻轻地脱口而出一句话，他们，就不要了吧。记得老师曾经演示过高尔泰的散文《入世》，当中有一句“纯绵裹铁，此之谓乎”。谦恭的阿乙，不正是纯绵裹铁吗？又想起文博会作家会议那天，我让同学背上舍友的阿童木斜挎包，这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女同学看到却大为惊奇，笑言他背的是我舍友的包，穿的好像也是我舍友的骆驼牌皮鞋。我说你这玩笑开得太大了。同学附耳说，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吗？因为她潜意识里就觉得我该用别人的包，该穿别人的鞋。我说，你真不要在意，她只是有口无心。同学搭着我的肩膀仰天长叹，咱们这些难兄难弟，什么时候才能混出个头啊！
　　
　　 （2012年5月26日，写于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