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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绿野征文“疫情后的春天”】窝(小说)


作者:林科 举人,4470.0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8282发表时间:2020-05-29 20:36:01


   坡后村的村貌就像一张草长莺飞、葱茏葳蕤的风景画,美不胜收,清新怡人。其时,日上三竿,麦子成熟季节,太阳大清早就把无限的热情洒向了大地。刘德禄家的庭院四周,被洋槐树茂密的叶子罩得严严实实,可依然让主人感受到了灼灼的热浪袭面而来。
   刘德禄独自坐在庭院里的葡萄架下的石凳上发呆,面前泛着青光的大理石饭桌上放着一搪瓷缸浓淰的竹叶青茶,热气盈盈,芳香四溢。他环视了一下苦心经营了大辈子的庭院,幸福知足洋溢在皱纹密布的脸颊,金窝银窝再好,也不及自家的这个土窝好呀!他端起茶缸要喝时,感觉有点儿烫嘴,就轻轻地吹了吹,嘬了一小口。
   爆发了疫情,正月十八那天刘德禄因为有发烧咳嗽的症状,吃过早饭就独自到镇卫生院看病去,巧的是在诊疗室遇见了疫情巡检督查人员王老五。王老五问询刘老汉最近的活动范围和家庭成员身体情况,刘德禄就说自己一直在家呆着,只是有抽老旱烟的习惯,如今患上了“老慢支”,末了他又说儿子和儿媳年前从广东打工回来,身体状况一直都很正常。正常只是刘德禄的自以为是,疫情太严峻,处处有疑点,当老王听了刘老汉最后补充的那句话,表情愈发凝重了,他一个电话打过去,不一会儿就来了好几个戴着口罩、蒙着脸面的壮汉。他们不由分说一拥而上,就把刘德禄架到一辆面包车上,任凭刘老汉怎么申辩,却是那么的苍白无力和徒劳无功。最终,被送到了一个门口挂着“疫情防控隔离中心”牌子的楼房里。
   在这里刘德禄看见还有好几个和自己同样被隔离的人,一人呆一个房子里,吃饭时有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送来放在门口转身就离去。刘德禄是一介农民,哪儿见过这等世面,就以绝食、谩骂的方式做着反抗,怎奈肚子饿得咕咕叫,再加上工作人员不愠不火的规劝和安慰,没等到第二天他的情绪就平稳了。刘德禄与儿子碎远急不可待地通了电话后,才知道目前自己属于疑似病例,在全县范围内算是“家喻户晓”的焦点人物了,昨天县镇村三级主管疫情防控的干部带着医务人员去了他家,不但测量了全家人的体温,给院里院外喷洒了消毒药剂,而且走时还把他卧室的门给贴上了封条。
   刘德禄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工作人员一再说这个症状只是疑似病例,十四天后测试若果没问题,就可以回家了。一个未知的结果悬在心头,就像身上绑着颗定时炸弹,他惴惴不安,五味杂陈。在这样的境况下,倒让刘老汉顷刻间领悟到了生命的可贵和短暂。特殊区域是不允许抽烟的,刘德禄就老老实实地遵守着这个规矩,烟瘾发作时硬是克制忍耐着。十四天终于过去,刘德禄咽拭因子测试为阴性,医生说这样的结果证明没啥问题,可以走人了。
   碎远开车来接老父亲回家,走前对隔离中心工作人员说了几箩筐感谢的话,当行到镇上福满多商店门前时他下车去买了一挂鞭,在村口的时候噼里啪啦响了一通。刘德禄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对他们家是天大的吉庆事,其实这对坡后村几百口父老乡亲来说,何尝又不是喜事呢?因为在刘德禄被隔离的那十四天里,凡是村里人出去都不敢说是坡后村的,一说马上就会招来身边人异样的目光,他们像躲瘟神一样瞬间就逃得远远的。
   虚惊一场,福大命贵,坐在庭院石凳子上的刘德禄,又想起了那段被隔离的日子:虽难过,却甚好,不但治愈了几十年抽老旱烟的顽疾,而且也提醒自己平常就该珍惜身体,要不事到临头就悔之晚矣!……
   忽然间,屋顶上空传来急促清脆的“算黄算割”声,把刘德禄从沉思中叫了回来。算黄虫来了,他知道这是上苍下给农人的谕令,该是准备收获麦子的时候了。于是他下意识地站起身,走到农具储物间,把挂在墙上的大刃子麦镰取下来,又舀了一碗水端到磨刀石旁,“咔嚓咔嚓”磨开了,磨着磨着他才想起来,今年根本就没有种麦子呀,磨镰刀干啥用!刘德禄叹了口气,唉!人老忘性大,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症了?
   二
   刘德禄的小儿子碎远多年来一直和媳妇在广东的一个电子厂里打工,计件工资,忙忙碌碌,勤勤恳恳,只要身体能撑得住晚上熬夜加班,每月两个人总共能有一万多块钱的收入。听起来好像不错,其实他们并没有享受到各种社会福利保障,工厂只给一线工人强制性地买个工伤保险而已,费用还是从他们的工资里扣掉的。
   今年小两口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本想过一个祥和团圆的春节,没料想事不遂心:先是因孩子发烧,年前碎远和媳妇被居家隔离在了丈母娘家;后来是老父亲咳嗽发烧,年后又被隔离在了疫病防控中心。亲戚没走成,年没过团圆,虽然都很遗憾,但万幸的是全家人平平安安、有惊无险,这么一想,刘德禄、碎远和他媳妇翠花的心情,瞬间好像都晴朗了许多!
   “因着今年疫情严峻的实际情况,工厂里的业务订单数量锐减,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一线工人将被裁减!……”电话是人事科经理老包从广东给碎远打过来的。敲锣听音,听话听声,碎远和他媳妇把头凑在一块接的电话。都是明白人,咱既没人脉关系,又没填劳动合同,一句话被辞退也在情理之中,挂了电话后,两口子停止了拾掇行李的手边活。碎远躺在炕上琢磨着,下一步该何去何从?媳妇则快人快语:“烂怂活把人绑了五六年,我也实在不想干了,这不正好嘛,省得辞职,终于解放了!”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骨感,生活还得继续,碎远就托熟人在县域内想找个临时活先干着,结果半个月过去了,一点回音都没有。他就主动去问,人家无奈地说:哪来空闲的岗位呀,一个萝卜一个坑,看似没啥技术含量的活都满员着。农村不比城里,想找一个适合的活难啊,只有那些给私人盖房的民工队大量需要人手,要不你就去那儿试试!碎远是个有大专文凭的年轻人,想法多多,心有不甘,就找了张刊登有招聘信息的小报纸,按着上面的地址去了几家社办企业应聘,结果人家说人早已招到,只是信息没来得及撤回而已。和他同去应聘的几个外村本科大学生,兴冲冲地进去,最后都怀着失落和无奈,从厂办室走了出来……
   为了找个心意工作,碎远来回折腾好几天却一无所获,像斗败了的公鸡回笼了,很是憔悴。他一回家就四脚朝天躺在炕上,任凭媳妇怎么问,就是紧闭眼睛不作声,他现在只想踏踏实实地睡一觉,把在广东打工期间耽搁了的瞌睡弥补回来。
   广东是富庶之地,碎远和媳妇在那儿生活了多年,各种习惯早已入乡随俗了,变化最大的莫过于超前消费理念的形成。上班期间没有时间去花钱,现在闲了,花钱的路数真的是多了去,见什么都得买,而且一定要品牌的、价高的,一分价钱一分货,人不识货钱识货!
   攒钱像水库里聚起来的水,深不见底,映山揽月,却是一道迷人的风景线;消费就像泄洪的闸门,一旦打开,源源不断,很快便会出现一个深深的大泥坑。碎远和媳妇从广东回来到现在,转眼间四个月便过去了,他们先前积攒的那点钱差不多就要花完了。经济日益拮据,为此,小两口发生了吵嘴事件。
   早晨起来,洗漱已毕,碎远接了个电话就到车房去了,准备开车要走。媳妇紧跟在后面问要去哪儿,他说老同学他爸殁了,去给纳个人情礼。媳妇翠花一听就火了:都火烧眉毛了,还纳啥礼!咱们现在都不上班,想给儿子买个智能遥控玩具飞机都没钱买,你还有心思去纳礼?……碎远要开车走,媳妇却挡在车前不挪脚步,喋喋不休的争吵声越来越高,惊动到了坐在葡萄架下的刘德禄。
   刘老汉疾步走过来,厉声呵斥儿子:大清早的刚起来,就争争吵吵的,是没吃的了,还是没喝的了,有啥可吵的?碎远是奶干儿,母亲走得早,是父亲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的。所以在老父亲面前,他有发自肺腑的敬畏之心,害怕老人又为自己操心,就把话死死地压在肚子里,任凭脸憋屈得通红。
   媳妇翠花可没有那么多顾忌,则直言不讳:你儿子大手大脚的,我还不敢言传,这刚一张嘴就给我撒歪!回来才几个月时间,他就把我们在广东攒的那点钱,几乎要花光了。这还不够,今个又要出去纳死人礼去!……
   刘德禄明白了小两口生气的根源所在,就对儿子碎远狠狠地说:有啥事你就应该给翠花说清楚才对呀,居家过日子么,不要把你自个耍得那么大,你以为你是天王老子?
   随后刘德禄回他房间里,取了一百元来到车房旁,递给儿媳翠花说:碎远同学的爸是我小时候的玩伴,这个丧礼本该我去纳才对,只是现在身体不容许坐宴席喝白酒了,就让碎远纳礼去,今个的礼金我出!翠花碍于情面,坚决不接钱,刘老汉就放在车前的引擎盖上,回屋里去了。
   媳妇翠花不再抱怨,碎远开着车走了,刘德禄家的庭院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
   三
   小两口吵架的事,虽然很快平息了,但透露出来的信息在刘德禄心里掀起了很大的波澜,久久不能平息。
   刘德禄躺倒在炕上,思前想后。前几年小两口在广东打工期间,当他一问时,他们俩都说情况好着呢,两人每月能有一万多块钱的收入!听得刘德禄心花怒放,真是老来得福、时来运转啊,孩子们挣大钱了,看来以后的日子就不用再发熬煎了!刘德禄假想了不知有多少回,在自己病床前,碎远如何的慷慨大方,儿媳如何的孝顺贤惠。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假象,他们背井离乡挣了那么多年的钱,现在闲了才不到五个月,就能把积攒的钱给花完球了?
   刘德禄越想心越烦乱,又开始晕晕乎乎地担心自己日后的养老问题了,就爬起来吃了颗降压药,坐在竹木凉椅上努力地想稳住心绪。太阳透过窗子的玻璃,照到茶几上的水杯里,晶莹剔透,亮点扑簌。今天是个好天气啊!刘德禄一激灵,收麦的时节就要到了,何不乘着空闲去集市上转转?随后他戴上草帽、背着挎包,就往镇街的方向去了。
   一直到太阳偏西的时候,刘德禄才从集市上回来,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硬纸包装盒,外面印着一架银灰色的飞机模型。碎远和翠花已和好如初,正要出门去找父亲,没想到这就进门了。小两口一看父亲提着的东西,就知道是给儿子虫虫买的遥控智能玩具!碎远的脸窘得红红的,媳妇翠花对刘德禄说:我只是那么一说,您老花这钱干啥!碎娃娃不知道爱惜,说不定过不了几天,就能摔坏了,……
   虫虫看见爷爷给自己买的智能飞机,高兴得又蹦又跳。刘德禄搂过孙子亲了亲,回头对碎远说:咱农民的根就在农村,整天不要老想着脱离农村,进城去务什么屁工,挣啥子现成钱,我看那样就把你耽搁了。外面一旦有风吹草动,最终你还不得回来,幸亏咱这个屋子有我一直守着,要不你们回来连个立脚的地方都没有!金窝窝,银窝窝,都不如咱的土窝窝好。
   刘德禄的一席话,说得儿子碎远和儿媳翠花频频点头,深以为是。他俩说把咱那些荒芜了的土地,趁着疫情严峻找不下活路的当口,赶紧去整理拾掇一下,到今年秋上的时候也用来种些麦子。家里有存粮,心里不慌张;外面再精彩,故乡最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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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故事精彩,朴实无华,生动形象,脉络清晰,贴和现实。刘老汉因病被隔离,半个月的忧心忐忑,福兮祸兮,却不料想治好了多年的老肺病。儿子和儿媳常年在南方打工,既没有签订劳动合同,更没有任何社会福利保障,疫情肆虐,厂子经营困难,他们便被无情地裁减了。从此失业在家,为了找一个心仪的临时活,碎远来回折腾好几天却一无所获,最终像斗败了的公鸡回笼了,很是憔悴。他一回家就四脚朝天躺在炕上,任凭媳妇怎么问,就是紧闭眼睛不作声,他现在只想踏踏实实地睡一觉,把在广东打工期间耽搁了的瞌睡弥补回来。社会现象的映照,当代农民工生存的缩影。农民的根就在农村,整天不要老想着脱离农村,进城去务什么屁工,挣啥子现成钱,我看那样就把你耽搁了。外面一旦有风吹草动,最终你还不得回来,幸亏咱这个屋子有我一直守着,要不你们回来连个立脚的地方都没有!金窝窝,银窝窝,不如咱的土窝窝。外面再精彩,故乡最可爱!家长里短中,尽见文笔风流,佩服作者老师小中见大的慧眼,以及情系“三农”的乡土情怀。好文章推荐发表,问好林科老师,祝身安笔顺,佳作多多。【编辑潘梦臣】【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006010007】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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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潘梦臣        2020-05-29 20:39:31
  好文章拜读欣赏,学习了。问好林科老师。
燕北男子汉,江南陪妻子。 五载军旅过,性中喜诗词。
2 楼        文友:林科        2020-05-29 20:46:42
  谢谢,感谢社团主编潘梦臣老师辛苦编发!
3 楼        文友:张永麟        2020-05-31 15:50:10
  文字优美,情节曲折,引人入胜!为作者点赞!
4 楼        文友:鹦鹉        2020-06-06 20:34:13
  新冠疫情牵动着全国人民的心,这篇文章以疫情为背景,勾画了农村农民生活生产的劳动画面,刻画了刘老汉因为疫情因祸得福,治好了多年的老肺病,儿子儿媳失业在家,虽说不挣钱,但是保养了身体,身体好比啥都强。远方有梦想,故乡实现不了,只有叶落归根,外面再精彩,故乡最可爱!问好林科老师,祝贺文章获得精品!实至名归!遥祝夏安!期待更多精彩!
5 楼        文友:林科        2020-06-07 07:12:52
  鹦鹉老师早上好!感谢关注跟评。遥祝工作顺利,幸福安康!
6 楼        文友:秋心        2020-06-07 15:17:56
  好文章,点赞,加油再接再厉,取得更好的成绩。问候,祝福全家人平平安安。
秋心如水
7 楼        文友:林科        2020-06-08 07:39:51
  谢谢,非常感谢社长秋心老师莅临留言鼓励!祝福您百事可乐,吉祥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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