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水，最美人间四月天匆匆而去，如箭光阴伴随着龙舟水涨走进布谷鸟鸣叫的五月。
　　 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走在火红的石榴花下，我一眼看到不远处洁白的玉兰花。高大的玉兰花树，长长的叶子深绿，在雨水的洗涤下，尘埃落尽，光洁发亮。一朵朵玉兰花，隔远看，如大大小小的白鹤或白鸽栖息在枝头。走近看，或是立在枝条上灯泡似的花骨朵，或是半开的碗状一样的花朵，或是盛开了的荷花似的大花朵。
　　 小时候，从来不知道这世上有这么淡雅的花朵，它的名字叫玉兰。如今，玉兰花成了大街小巷的行道树，花开的季节，随时可以欣赏这洁白如玉的花朵。洁白的花朵如莲，却不是莲，白玉兰深藏在我心里，走过四季轮回，走过如烟岁月。
　　 走在玉兰树下，微风吹来，花香阵阵，我不免想起第一次邂逅玉兰树的情景。那年夏天洪水滔滔，我们初三毕业班的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顺江而下，到了另一乡镇的中学参加毕业考试，据说这所中学在我们那儿教学质量很好，升学率名列前茅。一直在砖瓦砌成的校园教学楼读书的我，走进这座四合院的木房子校舍，有点惊讶。当听说院子天井里的两棵大树是玉兰树，每年五六月份会开放比碗还大的洁白花朵时，惊得要掉下巴了。自小在山里只见过映山红、寡婆子花、指甲花、龙船花（蜀葵）、桃花、李花、梨花、油菜花，第一次听到玉兰花这优雅的名字，我一下子就觉得这是高洁的花朵，虽然花期已过，我想象着满树挂着洁白花朵的景象，期待下一年的花季来赏花。
　　 每天爬着古旧的木楼梯，学生蹦蹦跳跳的，感觉到旧楼房的颤动，我有点担心木地板被踏个窟窿，我们会从中掉了下去。因而我尽量走在后面，不与同学扎堆。站在二楼，看院中的玉兰树，树梢高高伸出院子，树叶上的雨滴不时落下。据说这院子是解放后成为学校的，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居所，世事无常，后来这户人家的后代再未露面，屋里有价值的东西不知去向。
　　 那年初中毕业，考试发挥得不好，我上了普通高中，与县里最高学府一中失之交臂。我心里抱怨父母为何不把我送到有玉兰花开的好学校读书，那里师资力量雄厚，每年考进一中的学生很多，不像我们学校，应届生又剃了光头，没有一个考进一中。大江上下，不过相隔几里路，两所学校的学生录取率差异真大。不过因为那两株玉兰花，我心中有了对美的向往，原来，世上不是只有山上那些野花，还有植于庭院的高雅的花儿。
　　 上高中了，我阅读《琵琶行》的句子“住进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期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觉得这些诗句描写的艰苦恶劣环境和老家山里的环境相似，我不由拿玉兰花与映山红对比，拿暮春时节的杜鹃彻夜啼叫和父亲闲暇时拉二胡的琴声对比，似乎明白了白居易诗中的山歌、村笛与琵琶语对比的含义，优越生活环境中的管弦之乐如仙乐啊。我小时候听过身边最美的音乐是父亲拉的二胡，虽然不能与《二泉映月》比美，在乡下这已是很高雅的艺术享受了，比爷爷他们唱的山歌好听多了。
　　 上高中后，我第一次独自离开家，坐轮船逆流而上。第一次经过县城，参观了唐朝时的建筑——龙兴讲寺。那时我的愿望是好好读书，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我不只是要看山里的野花，听大山里的山歌，听父亲拉二胡，我要欣赏园林中的奇花异草，欣赏优雅的管弦之乐。那时我没读过沈从文的作品，不知道他写的一句话“沅陵，美得令人心痛”。不知道林则徐经过此地写的楹联“一县好山留客住，五溪秋水为君清”。那时，懵懂的我不知道故乡的美，只想寻找远方的美。
　　 后来工作了，在外地生活多年，俗事缠身，几乎忘了当初心中要寻找的美，忘了从未谋面的玉兰花。一个夏日炎炎的午后，我和孩子们经过县城的从文广场，去江边的龙兴讲寺参观。当年读书时来过这里，熟悉的一切还在。儿子不看古老的建筑，只围着一个大石缸转，说石缸上镶嵌着鱼虾。一位工作人员说这是海底的鱼虾化石，是从大江下游的一个老宅子运来的，他讲到那老宅子的名字，我尘封的记忆打开了，一下子记起那就是我参加初中毕业考试的老宅大院，一下子记起院中那两棵玉兰树。我当时真想乘船顺流而下，去那大院子看看玉兰树。
　　 当我再次邂逅玉兰树，已是中年。在杨柳堆烟的京城，我看到洁白如玉的花朵，激动地围着高大的玉兰树转，似乎要把玉兰花看个够，那可是小时候见过的玉兰树呀。偌大的京城，我徒步穿行于大小胡同，看到南方有的植物在这儿也有，就很开心，见到它们似乎见到了江南那熟悉的树木。
　　 皇城根边，天子脚下，雕栏玉砌，亭台楼阁，奇花异草，多得数不胜数，闲暇之余，我们就相约去拍摄。“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谷雨时节，人间富贵花牡丹盛开，我也不免俗，跑去欣赏国色天香的牡丹，和朋友在动京城的花前留影。当朵朵玉兰绽放枝头，我就去痴痴观看洁白淡雅、芳香馥郁的玉兰花了。“霓裳片片晚装新，束素亭亭玉殿春。已向丹霞生浅晕，故将清露作芳尘”，这首《玉兰》是我第一次读过的描写玉兰花的诗歌，记忆深刻。或许我和爱牡丹的人心情是一样的，什么花都比不上自己喜欢的花朵。那些玉兰花开在高大的树上，迎风摇曳，如白衣仙子飞在云端，常把我的思绪带回到故乡那座老宅大院。
　　 回到江南，儿子已长大，我有时间回老家的大江边了，但一直没有机会去大江下游看看那两株玉兰树。三年前我和一位美女老乡去张家界参加民俗活动，听当地老乡唱山歌，讲故事，竟然听到了关于玉兰花的传说。相传很久以前大山深处有三姐妹。大姐名叫红玉兰，二姐名叫白玉兰，小妹名叫黄玉兰。三姐妹忙完家里的事儿，下山游玩，发现村子里寂静得可怕，问村子里的人为何这样？他们说，秦始皇为了赶山填海，杀死了龙虾公主，龙王爷与张家界结了仇，锁住盐库，这里的人没盐吃，导致瘟疫流行。三姐妹听后，决定向龙王讨盐，可龙王断然拒绝。三姐妹只能想别的办法，用自制的花香迷晕守盐的蟹将，把盐盗出撒入海中，村子里的人得救了，龙王大怒，把三姐妹变作了花树，人们称之为玉兰花。
　　 听着这传奇故事，看着张家界那悬崖峭壁的巨石山峰，我问这是真的吗？他们说听老辈人说的。看云海翻滚处，似乎有神仙腾云驾雾而去，据说这里有电视剧《西游记》《红楼梦》的取景点。走在清澈见底的金鞭溪，看金鞭似的山峰直冲云霄，每座山都像被斧头劈成的。云雾缭绕中，仿佛来到了海底世界。世事轮回，沧海桑田，这里以前是海洋吧？我问道，他们说应该是的。
　　 第一次听到玉兰花的故事，我惊讶极了，环顾四周仙境般的画面，真的如到了海洋中。我自言自语，这里以前是海，玉兰花的传说神乎其神。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把这里的山水劈成神话般的海底世界，难怪有人说，看过张家界的山后，别处的山黯然失色。这个故事让山青水秀、景色旖旎的张家界又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从张家界回来，我们在洪水滔天的江边乘车，去大江下游欣赏跳广场舞的大妈们扒旱龙船，美女老乡想拍摄这些民俗活动。因上游大雨倾盆，这里取消了在大江里扒龙船的比赛。我们到达下游中学附近，才知道这里新建了中学校园，以前参加初中毕业考试的中学校园已恢复往日的平静，又成了安静的老宅子，院子里的玉兰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只是主人的后代再没回来过。
　　 老乡说，村里热心的美女通知了以前在老宅子做过长工的老人来观看旱龙船表演，到时请他们讲讲在老宅子发生的故事。我一听就来了兴趣，说玉兰花也有故事吧？我要第二次走进老宅子，去看看记忆中的玉兰树。
　　 雨水停了，洪水却涨得很快，已漫过了公路，我们下车，脱鞋袜趟水而过，到了新中学门口。远远看到大妈们已坐在平地上，她们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放鞭炮，表演赛旱龙舟了。她们在锣鼓声中热情似火地表演，大家意犹未尽，突然同行的美女说，接到通知，上游电站泄洪，我们必须立马离开，往上游乘车返回。情况紧急，我们走到围观的人群中，寻找那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告诉他们以后再来听故事，今天太危险了，就匆匆告别，趟水上车，飞驰而去。
　　 大江的洪水浊浪滔天，我们乘车紧张地行驶在江边。我心里既害怕，又很遗憾，没有去看看玉兰树，没有听到有关老宅子和玉兰树的故事。那两位老人年事已高，以后还有机会听他们细述尘封的往事吗？
　　 当我们离开江边，向大山里的古驿道和万亩茶园行驶，绕道返回岭南时，参观了千年古驿道和马援庙。让我惊喜不已的是，零零散散听到了有关那座老宅子的如烟往事。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一位老乡说自己曾经在那所中学读书，宅子的主人在清同治年间入县学，后来就读于省城的岳麓书院。他光绪年间中举人，次年进士及第，加过三品官衔。他回家乡微服私访时，赈济灾民，甲午战争后，隐退还乡。他晚年办学，藏书丰富，建有十都山庄藏书楼，是省内有名的藏书楼之一。他在家乡修建有四十八个天井的大院，他们在当地称得上富甲一方的家族。
　　 听他这么一席话，我终于释然，总算知道了那老宅子为何有鱼虾化石的大石缸了，为何有清香四溢、洁白无瑕的白玉兰花了。白玉兰的花语是：报恩、真挚、表露爱意、高洁和纯洁的爱，象征人们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和追寻。老宅子主人的品格不就像高洁纯净的玉兰花吗？他热爱白玉兰花，才在大山里的老宅子栽植了乡下罕见的玉兰树。
　　 多年前的一次毕业考试，让我邂逅了玉兰树，多年后的一次回乡绕路，让我知晓了老宅子主人的故事。我心里感叹，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啊！或许以后回老家，我还会顺流而下，去那座老宅子，去那座藏书楼，看看心中念念不忘的白玉兰花。
　　
　　 （江山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