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恋】功夫(小说)
二狗子家住农村,没什么文化,也没有稳定的工作,偶尔进城打点儿零工,勉强维持生计。他还不嫌丢人满村里说闲话:你看我,多好养活,两三千块钱就够过半年,还有你们羡慕的,我一人儿吃饱全家不饿,哈哈。
二狗子从小爱看武侠小说,爱去别人家看武侠电视。看完了,就到村里空地处“嘿嘿哈哈”地操练起来。从几岁“练”到二十多岁,他不知道自己的功夫如何,村里人觉着还行,至少比“爬垄沟”的庄稼人身体灵活些。
村里的小伙子大姑娘都结了婚,二狗子不服气,怎么就没人给我提亲的?我差哪啊?你那三间大瓦房管什么,我这土房也能容身。你有车管什么,我一双练过的腿脚也快着呢。你们钱多点儿但都是垄沟里刨出来的,我还进城打过工呢。
二狗子觉着自己被轻贱了,不胜悲怆。光靠着这身功夫,也得混出个模样儿来。他去到村长家借钱,他要到大城市去打工。
村长看着二狗子,嘴里的牙咬得“咯咯”响,半天才说:“我说二狗子,你也二十好几的人了,能不能做点儿正事,别整天游手好闲的。你打听打听,哪个村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当‘贫困户’的?丢不丢人。年前在学校当‘义工’刷碗不是挺好的?一个月好歹一千五呢,咋就不干了?”
二狗子鼻孔朝天,轻哼一声说:“大英雄怎么能始终干刷碗的勾当!”
村长气得浑身发抖,大声说:“我呸,你干什么了就大英雄,你是狗屁大英雄。要不是你这混球还是贫困户,咱们村今年就评上先进村组了,我没准就能进镇子里。你从小没爹妈,咱们都照顾你,你也得对得起大家啊!”村长越说越气,用手掌使劲地拍着身前的桌子。
二狗子从小散漫惯了,哪里会受他的管教,嘴一撇,说道:“老子爱干啥就干啥,用不着你管。”
村长“腾”地站起,吼道:“你和谁论老子,老子是你老子的亲叔伯弟弟,你管老子得叫老叔。”
二狗子哪会分尊卑,他左脚横着跨出扎下马步,左手在前右手在后虚拳一握,说:“怎么着,想动手?别人怕你,老子可不怕。”
村长心里一哆嗦,这缺爹少娘管教的混球,啥都干得出来,别真的和自己动上手。他深吸一口气,又坐到椅子上,语气急转,平和地说道:“二狗子,我说这些都是为你好,咋就不听劝呢。那‘义工’也是我帮你办的,你得念念我的好吧。怎么着我也是你老叔,就敢耍拳踢腿的?你先说说,又借钱干什么?”
二狗子收了自己的招式,说:“我要去大城市打工。”
“要多少?”
“只要路费,两百。”
村长给了二狗子一千块,他心想,好歹他知道要做点事,好歹他是自己的侄子,好歹他离村远远的。
二狗子也不推辞,接过钱,一抱拳道了声谢,说:“以后我发达了,一定加倍还你。”他转身出门走了。
村长嘴里骂骂咧咧,气还没缓好,就看二狗子又大步进了屋。赶紧问:“二狗子,又怎么了?”
二狗子又一抱拳,说:“听郭德纲说,大英雄抱拳要左手在上右手在下。刚才我右手在上左手在下,那是报丧。”
村长目送二狗子走远,直到没了人影,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
二狗子满怀着雄心壮志地进了城,然而雄心壮志并不会帮他的忙。瞎晃荡了十多天,钱也花得差不多了,工作还没着落。其实他有机会的,保安公司、送餐公司到处招人,他不去,他想着当保镖或者参加拳赛什么的,一是挣的多,二是没准能扬名立万。
刚听说城西有一个搏击俱乐部,他要去,踢馆也好,当教练也好,得稳定下来。
他上了公交车,找到最后的座位坐下,眯上眼养精蓄锐,没准等会要动手。
公交车走走停停,乘客有上有下。路过“梦蝶站”时,一起挤上来三个人。二狗子浑身汗毛一乍,觉着不对劲,他睁开了眼,把全车的人打量了个遍,瞅见了眉宇间透着凶劲儿的三人。二狗子不再眯眼,始终盯着那三人,心说我倒要看看他们要干什么。
果不其然,三人是小偷。他们或用身体、或用公文包遮挡,然后拿出准备好的刀片割开临近人的衣兜和包包,两指一夹,值钱的东西就进了他们的口袋。有发现的人,也不敢声张,转头看向窗外。
二狗子嘿嘿冷笑,光天化日之下,这还了得。他站起身,大步走向三人,到了近前,猛然伸手攥住其中一人的手腕,轻蔑地说:“怎么着哥们,胆子挺大啊。”
那人用力一挣,纹丝未动,心里有些发慌,态度却极其嚣张,压低声音恐吓到:“井水不犯河水,别挡了我们财路,惹祸上身可就不好了,咱们是有团队的。”
说话之间,整车人都发现了这里的状况,也明白了怎么回事,一个个的都向车前车后躲避,留给了四人足够的空间。被偷的乘客也不着急,假装自己不是受害者,躲一事少一事。司机更是没事人一样,稳稳当当地开着自己的车,头都不曾回一下。
二狗子一看,心里无比鄙视满车的人,怂货们,看我耍耍英雄本事。他撒开那人的手腕,后退一步,摆了个李小龙的动作,用拇指一划鼻子,说:“来。”
三人互相一看,知道箭在弦上,都攥紧了拳头向二狗子冲去。
二狗子瞅准刚才被自己抓住的那人,右腿一抬,用了招“谭腿”里的“撩腿”,“啪”的一声,正中下巴。那人直摔出去,躺地上没了反应。
他势如猛虎,往前进了一步,“咏春”里的“杀颈手招式”使出,一拳击在第二人的咽喉处,这人闷哼一声,后退两步委顿在地上。
不等第三人害怕的表情露出,二狗子朝着他贴身一靠,一手抓臂一手抓颈,摔跤里的“夹颈背”,这人直接被摔背过去了气。
二狗子拍了两下手,一副睥睨天下的神态,说:“还有谁?”
满车的人向二狗子靠拢,都夸赞二狗子功夫了得。二狗子哈哈大笑。
突然,公交车一个急刹车,众人往前一栽,二狗子马步扎得稳当,没事人一样。
车停了下来,车的四周围站满了人,有几十个,都穿着黑西装。二狗子心想:还来了黑社会了,肯定和那三人一伙儿的,怎么就知道车上的情况了?管不了那么多,先收拾他们再说。他也不走门,从敞开的车窗处“噌”的一下钻了出去。
刚一落地,那些黑衣人赶忙把他围了起来。二狗子艺高人胆大,毫无惧色,他左脚外跨一步与肩齐,双手向上抬起自然抱圆在胸前,“太极拳”的起势用出。
所有的黑衣人面露嘲笑,还玩上“太极”了。
二狗子知道他们的本意,也不啰嗦,“野马分鬃”、“白鹤亮翅”、“搂膝拗步”等等招数,如行云流水般使出,不到十分钟,几十个黑衣人都哭爹喊娘地躺在地上。
二狗子美滋滋地听着公交车上的叫好声,他喜欢这种感觉。
突然听得一声破锣般声音吼道:“小兔崽子,有点功夫,伤了我这么多手下。”
二狗子寻声望去,看到一个五六十岁的男子。这人一米七不到的个头,马脸,鹰钩鼻,高颧骨,大眼浓眉,秃顶。关键是他的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内练的功夫了得。
二狗子不敢大意,抱拳拱手问道;“尊驾是?”
那人嘿嘿冷笑:“在下三驴子。”
二狗子差点跌倒,回了句:“我去,你这是啥名字,在下二狗子。”话音一落,他左腿微曲,右臂内弯,右掌画了个圆圈,一掌拍出,只见狂风大作。
三驴子大惊,竟然是“降龙十八掌”里的“亢龙有悔”。他稳了心神,扎下马步,一转身,后背朝着二狗子,突地向后一摆腿,一招“懒驴弹腿”,悄无声息的化解了二狗子刚猛掌力。
二狗子不由叫了声好,接着猱身而上,掌掌拍出,掌掌致命。
三驴子见招拆招,腿腿踢出,不落下风。
二人直打了半小时,过了有千招。斗到分际上,二狗子突然右手小指一曲一弹,“六脉神剑”的少泽剑剑气射出,正中三驴子后脑。三驴子“啪”地摔倒地上,一命呜呼。
二狗子看着死尸,也是赞不绝口:“和我能斗上千招,试问天下间还有几人?可惜了,可惜你碰上了我。”
“咣当”一声,公交车好像压上了路中间的一块石头,二狗子回过神。他看到三个小偷在偷东西,他不敢声张、不敢阻止。他觉着自己浑身颤抖,是害怕还是发现了自己的懦弱?或许都是。他甚至感觉自己的两腿之间有些湿,可是他不敢低头看,看到了,就是尊严的荡然无存。他努力地把视线转向车窗外,欺骗自己没有发现刚才的事。然而,不争气的眼泪却“唰”地顺着脸颊流下,他赶紧用手擦掉,而鼻涕又流了下来。他捂住脸,想着不被别人看到,但是,他自己看到了,他的心看到了。突然之间,他再也忍耐不住,嚎啕痛哭。原来,自己始终活在自己编织的梦中,并努力的不让自己醒来。梦醒了,他发现自己一无是处。
二狗子浑浑噩噩地下了车,他没看到车里的几个男子制服小偷,也没看到警察带走小偷,他只看清了自己。
二狗子半躺在过街天桥处,两眼无神。不知过了多久,一天、两天、七天?离他不远处的乞丐看不过眼,心想再饿死到这,报了警。警察看他半死不活的样儿,又打了120。
警察详细了解了情况,加以开导和鼓励,二狗子“活”了过来,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
我的天,二狗子学会了骑电动车,二狗子骑着电动车当上了送餐小哥,二狗子真的活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