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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暗香】老焦(散文)


作者:鲁紫苏 秀才,2988.4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908发表时间:2020-05-31 22:22:31


   我在这个纺纱厂做锅炉工已经四十年,我是二十岁从焦王村来到这个县城的纺纱厂做锅炉工,一恍大半生过去了,我把最好的时光都留在了纺纱厂。我一直固执地认为,纺纱厂就是我的家;若不是厂里重新安装了全自动的净化烧水热备,替代了锅炉工烧水,我以为我会一直在这儿呆到我干不动为止。
   我姓焦,我被人称“老焦”也就是近十五年的事儿,被那些纱厂刚招工的女孩儿脆生生地称作“爷爷”,也是近十年的事儿。被人叫“爷爷”,说明我是真老了。我的几块小时候淘气落下的疤瘌由之前的满头森林般的繁茂遮掩,渐渐地百密一疏,然后稀稀拉拉地白发增长,那疤瘌也开始肆无忌惮地镶嵌在头上;后来霜林尽染,整个头发变成白茫茫的芦苇荡,中间的不毛之地,那是疤瘌的地盘,熠熠生辉。
   这个厂之前的名字是县纺纱厂,后来改制,更名为新丽纺织有限责任公司。在四十年前是县城最早的老国有纺织厂,在县城厂里干活很骄傲很人物的,不种地不砸坷垃,旱涝保丰收,是很值得羡慕的。因此,当时的个子不高、其貌不扬的我,每天昂首挺胸地走在简陋的厂里,很是自豪。
   我兄弟两个,我是哥哥,但走在外面,陌生人都把我认成弟弟,我长得瘦小,像一颗没发育好的豆芽儿菜。相反,我弟弟倒是身材魁梧,体格壮实。我大爷当过兵,在县政府工作;我整天在地里干活儿,一天下来,累得臭死,我爹就托我大爷让他帮我在县城找个活儿干。就这样,过了半个月,我来到这个纺纱厂,做了一名锅炉工。
   实话实说,烧锅炉,不比农村种地轻省多少。这活儿就像我娘在家做饭,家里用柴禾,这儿用煤,相同的是都是把烧得东西填到灶里,进行的燃烧。煤引燃之前,冒起连绵不断的黑烟,眼睛都酸得像老醋泡过似的流泪;等慢慢地火苗起来了,黑烟变成白烟了,烟小了,那是燃烧充分了,可以歇息一会儿了。靠近锅炉,冬天还好,暖和些;夏天,那真是受罪的活儿。烧一锅炉水,出一身汗!
   而且从外面运输到厂里一车煤,我和那几个锅炉工还要负责卸车。一台差不多两三人高的锅炉,满满的一大铁炉水,烧开的话,需要不断地用铁锨铲煤块,炉灶里的火烧得旺旺的,直到锅炉顶端冒出热汽越来越多,这就显示着水烧开了。我再从锅炉肚子上接出的水管子放水到水桶,地排车上焊接了一个小型水车,灌满后再送水。因为那时是小锅炉,供着车间工人、办公楼人员喝水,车间工作是三班运转,因此,要不停地烧水,不停地送水,不停地往炉腔里填煤,红红的火苗儿花朵儿似的舔着锅底,黑黑的煤填进去,烤得人淌出黑黑的汗。
   我当时年轻,以为来到这儿烧锅炉,像其他正式工一样,脱离了农村,时间久了,能找个城里的媳妇。这人吧,一旦树下目标,就开始兴致勃勃地规划未来的城里人的生活。因此,对于家里二奶奶、三婶子,四嫂子给介绍的农村女人,我是打心眼儿里瞧不上。唉,谁没有对幸福生活的渴望?我承认,在年轻时,我也是虚荣心挺强的。
  
   二
   我有文化,能认字,会写字,念过高小。高小的意思,望文生义,就是高级小学,相当于现在的小学六年级。那些年不比现在,农村里能念书的少,吃饭都吃不饱,哪有力气念书呢?但父亲让我念书了,说念书好,像你大爷似的,有文化,有工作,将来吃国家粮。
   但我让父亲失望了,我念书不认真,不怎么爱学习。勉强混到高小,当然也就没考上中学。
   农村的孩子,除了上学占时间外,不读书了,自然是去地里干活儿了。
   别看我长得貌不惊人,但村里也有姑娘瞧上我顺眼的,这个姑娘就是村西头的焦成山他妹妹小莲。我和焦成山当过一段时间同学,他读到三年级说啥也不念了,学不进,在教室里也是遭罪。我不算太笨,就是懒点儿,但能听得懂老师讲得啥。那时,我常与成山一起去上学,小莲不念书,看着我们背着书包蹦跳着上学,满眼里的羡慕。成山不念书后,有时我也去他家找他玩儿,成山就夸我聪明。小莲就在跟前一边纳着鞋底儿,一边听我们东一句一西一句地聊天,我看她眼睛里亮晶晶的。
   我自从去了纺纱厂上班,成山娘托叔伯二嫂子给我娘提过成山的妹妹小莲。我回家后,娘喜滋滋地告诉我这事儿,她相中小莲了,小莲这姑娘长得俊,干活麻利。但那时,年轻嘛,而且我觉得我在纺纱厂烧锅炉,厂里女工这么多,姑娘也多,这么多姑娘,准有相中我的吧。但碍于和成山是打小的哥们,我不好意思明确拒绝,因此,我含糊着说,我不急,再说吧。小莲遇到好的,就去相。
   小莲听了我这模棱两可的话,以为我是对她有意却难为情表达呢。曾托成山给捎来两双绣花鞋垫,针脚细密,花朵儿鲜艳,一看没少下功夫。我开始忐忑起来,觉得自己挺不够意思的,垫人家姑娘的鞋垫反倒觉得鞋子里像钻进去个大蜈蚣,百爪抠着脚心似的剧痒。
   后来,再回家时,我就对娘撒谎说,厂里有人给介绍对象,你对小莲说吧,我相不中她。我娘还骂我,上了两天班,不知姓啥了,人家小莲多好,又孝顺又俊,干活不惜力气,多好的姑娘。娘非常惋惜,觉得我错过她,绝对再找不到这么好的姑娘。知子莫如母,娘的话,在后来的人生中,被时间验证她的预言是对的;但当时目光短浅,被自己虚幻狂妄的未来假想,冲击得心灵迷失了方向,因此,我那时觉不出小莲的好。
   觉得小莲的好,是在我四十岁之后,晚上睡不着觉时,慢慢体会的,慢慢后悔的。
   小莲也倒没说啥,毕竟我在城里上了班,尽管我是临时工,但她自感城乡存在差别。后来她就嫁给了个外村的小伙子,那是个也和小莲似的能吃苦、忠厚老实的男人。
   我发了工资,除了自己必须的,我就全部交给家里,我对这个纺纱厂的锅炉工工作,是很珍惜很看重的,毕竟不在家干活了,每个月有固定收入,我觉得我得回报给家里。很快地,我弟弟和邻村的姑娘结婚了,后来生了两个小子,一个闺女。
   除了小莲之外,我也相过亲,但厂里的姑娘一听我是临时工,根本没了回信。后来就有人给我介绍离异的、丧偶的女人,甚至有的还带着个小姑娘或小小子的。我生气地拒绝了,我堂堂的未婚小伙子,凭什么要找个二婚女人呢?但是,我的确高估了自己,当我明白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是四十多岁的老男人了。
   回老家,父母年龄大了,兄弟家热气腾腾地一大家子人家。就我还是个老光棍儿汉呢,这在农村里,娶不上媳妇是种羞辱。后来,我很少回家,发了工资,也开始学着积攒着存银行,不再像之前那样全交给父母了。
  
   三
   九十年代末,厂里改制,新上任的领导班子,彻底推翻以前的工资制度,我由之前和车间工人平均水平的工资一下子沦为最少的岗位工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本来之前还有人给我操心保媒的事儿,后来是彻底绝迹了。
   农村里春种秋收等繁重的体力劳动,渐渐地被机械所替代,好多闲置下来的男人就出来打工了。那些年,县城大搞房地产开发,工地上的钢筋工、瓦工、壮工都有很大空缺。后来贴瓷砖的、安装水暖的、刮涂料的等都需要劳动力;反正只要下力,也不需要什么多少文化,就能赚钱。我在纺纱厂按步就班,像个蒙眼转圈磨面的毛驴似的,转了二十多年。工资低、不轻省的烧锅炉工作,早已不是我村里男人所羡慕的了。而且不仅不羡慕,反而有些怜悯似的。几乎不约而同地,他们一开始在工地上干活时,闲了来厂里找我说话。话题都是雷同的,在这个厂里混出啥出息来,去工地吧,管吃管住,工资还不少,不拖欠!这些话,用句当下时髦的词则是“跳槽”,只是我在纺纱厂待了这二十年,我已习惯了这儿的纱线团团绕绕,脚失去了弹性,再也跳不起来了。
   但我已在纺纱厂过了二十多年,二十年里,我转遍了车间的各个角落。我知道织机织布时的经纬穿梭,我了解缝纫衣服的流水线,我知道车间的保全可以做点私活儿,比如磨个菜刀,修个台灯类的等等小秘密,怎么说呢。说句很矫情的话,我在这里待得时间长了,有了深厚的感情。这感情的建立,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力,这是在我填煤时,在我领工资时,在我分到劳保福利时,在厂里刚招工的小姑娘怯生生地称我“师傅”时。再者我体格也不是很壮实,虽然工地上工资高,但我也怕累坏了身体。我无家无业,唯一的身体再因赚钱而糟践了,不值得。所以,我拒绝了村上陆陆续续来找我的男人,他们的好意,实话讲,我在心里真领了。别管怎么说,亲不亲家乡人,家乡的那些个儿时玩伴,还是真记挂着我这个不出息的男人;但是,我在这儿待久了,真不愿挪动了。渐渐地,他们也就不来动员我出去了。
   俗话讲,人过四十天过午,我每天肩膀上挂上攀带,把身子弓着向前使劲地拉着一车子水,明显地感觉到累了。而且,这儿水质硬,水垢多,隔个半月二十天,就要清理下水垢。这清理水垢可是个辛苦活儿,停火后,我们三个锅炉工轮流干活,要整个地人进到锅炉里,用铁锨铲下一片片白色的水垢,冲洗干净,再进行烧水。同样烧锅炉的老牛,在这儿干了没半年,就走了,说嫌累。坚持烧锅炉的,除了我,还有一个老张和老韩,我们仨是厂里收入最低的人。他们俩比我强,年龄也比我大些,有媳妇有孩子,孩子都已结婚。年龄大了,他们干重活儿也怕干不了,就来这儿烧锅炉。我们仨随车间三班倒班,同命相怜,我们结下了很深厚的友谊。逢节假,我们仨聚在一起,喝了两杯烧酒,骂两句女人,骂两句领导,发发牢骚。
  
   四
   我从没想到,厂里开始给我们仨个配备锃亮的大电动三轮车,那是拉开我们即将下岗的序幕。我们当时没有居安思危的心理准备,甚至还沾沾自喜地觉得干活轻省了,心里愉快极了。据那个分管我们的那个年轻领导说,厂里实行人性化管理,减轻工人劳动强度,让每位员工都快乐工作,幸福生活!本着这个指导方针呢,厂里把小锅炉煤炭烧水改为蒸汽烧水,这样减轻了我们的劳动量,不用装卸煤,不用往炉堂里不断地填煤,只要把蒸汽阀门打开,就可以用蒸汽烧水,而且没有黑烟,干净卫生。厂里机修车间还焊了一个比地排车的大铁桶多几倍的方方正正的不锈钢箱体,稳稳当当地安坐在三轮车上。干净光滑,闪烁着清冷的光。
   三轮车刚买到的时候,我们很新鲜。实话讲我们之前没蹬过这带电的三轮车,空了我们就驾驶着车子围绕着厂区转一周遭儿,渐渐地我们几个都学会了使用电动三轮车,呜呜地响着,微风吹得我们皱巴巴的褂子像船帆似的张扬着,心也像风似的飘浮着。新电动三轮车又快,又稳,真不错。
   我们仨都老了,按厂里男工退休年龄,我们也快到年龄了。但我们是临时工,这个“临时工”的概念,不是根据在企业工作时间长短而界定的;这个身份,是因为不够招工条件,不是非农业人口。我们都知道,在厂里正式工人退休时,他们都有一定量的退休金,不用干活儿,每个月也能领钱儿;可是我们,劳动一天,就有一天的工资,无论年龄多大,厂里不用我们了,我们将一无所有。
   有时老张和老韩,在闲聊时,就替我畅想下未来,靠谁养老?爹娘都不在了,兄弟们各分家另过日子,好歹过年过节地想着敷衍着探望下我这个亲大爷;当然侄、侄女们的结婚,作为大爷我也要随份子,在老家,大家都维系着一种表面的团结和融洽。
   他们说还得指望侄儿,家里的爹娘给自己盖的准备的老房子,等自己百年以后归他们所有,自己在厂里干了这么多年,多少攒了几万块钱,有钱作底子,不愁他们不养。
   我笑了笑,没说话。俗话说养儿防老,但不养儿,指望人家侄儿,毕竟不硬气。隔一层差一层,别说咱这当大爷的,就是亲爹亲娘,我那兄弟两口子,媳妇还常给个脸色看呢,说心里话,我不指望他们,也不敢指望他们。
   我从没想到,五十五岁的我,还能再有人给介绍老伴。门口修鞋的老华头他拐着弯的朋友,说是给我介绍对象,这真是一个令人高兴地消息,而且女方不要钱,只扯身衣服,就行了。
   说实话,到我这个年龄,早就对女人不存奢望了,觉得这辈子与这女人无缘了。收入低,没房没车的老光棍汉,他们认为,只要是女人对我没意见,我自是没得挑拣的道理。
   我就是这么没出息的老男人,尽管已五十五岁,黄土埋胸脯的人了,但心里对女人还是向往的。又穷又胆小的我,对街上洗头房类的不敢觊觎,恐怕人家对我这样的老朽也是嗤之以鼻,我唯一做到的只能自己解决。心里想着曾经年轻的小莲,痛悔自己年轻时的不自量力,喝一口酒儿,心里火辣辣的,酒醒后则是满眼的凄凉和悲哀。
   现在缘份到了,我也能结婚了。于是我欢天喜地,还摆了喜酒,把奋斗在一个战壕的老张和老韩、打扫办公楼的老钱、给冬青树剪平头的老李全请了来,在纺纱厂干了半辈子,也就剩下这几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在纺纱厂对面的“喜相逢酒店”我摆了一桌子酒菜,我与身边面色同样黧黑的五旬妇人,频频举杯,感谢几个老伙计捧场。共祝我人生大喜日子,这迟到的洞房花烛,让熬了半辈子的我说话几度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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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篇以第一人称来描述的散文,讲述了我,老焦在纺纱厂做锅炉工的故事,从二十岁开始,到如今已经有四十年了。做锅炉工也是很幸苦,要卸车,烧水,加煤块,得让炉灶烧得旺旺的,就这样不断的烧,不断地填煤,不禁把人淌出汗来。说起自己,父亲也让我读书,可是我考不上中学,也就这样在纺纱厂当锅炉工!后来,娘有意撮合我和小莲,可我又碍于成山,所以便和娘撒了谎,最后小莲和别外村的男人结婚了。而我却就这样与小莲错过了,这一错过,就是到了中年,成了老光棍了!后来,也经人介绍,和一个叫于红在一起过,幸好有老韩他们提醒,因为于红是骗子,故意嫁过来骗我的钱,还好没把钱都交给她!没过多久,由于厂里新加新设备,随着时代进步,机器也逐渐进入工厂,就这样,我和老韩他们就这样被辞退了,老韩他们还好,有妻儿,而我却什么都没有,只有这辈子当锅炉工赚的那些钱了!行文流畅,文笔细腻,读来朗朗上口,耐人寻味,给我们呈现了一个非常现实的老焦,有非常接近生活,也许生活中难免没有像老焦这样的人,文末也给读者留下疑问,让读者自由想象接下来老焦的余生又会是如何度过的呢?品读佳作,问好老师。感谢来稿,祝创作愉快,期待再次来稿!推荐文友共赏!【编辑:易辞】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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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易辞        2020-05-31 22:23:50
  非常精彩的作品,从人物刻画,故事娓娓道来!佳作,问好老师,力荐文友共赏~~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回复1 楼        文友:鲁紫苏        2020-06-01 09:00:06
  谢谢易辞老师深夜辛苦编辑小文,非常感谢,问好,祝您快乐。
2 楼        文友:和谐自然        2020-06-02 04:06:31
  文贵其道,文贵有根,文贵有生活底蕴,好散文!
回复2 楼        文友:鲁紫苏        2020-06-02 08:57:57
  谢谢自然老师磨目阅读小文,问好,祝您快乐,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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