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九十年代初的初冬，一场家族性群殴，我逼迫参与，一个月后收到大窝坪乡“法律服务所”发来的传唤单，大体内容：你参与了X年X月X日集体斗殴事件，接到传唤单，三人内到乡政府接受审查，逾期不到，后果自负！那时候我刚结婚不到十年，正是血性方刚的年龄，平时特别本分怕事，接到第一张传票，心里多少有点紧张。
　　 张美哥哥比我大八岁，一直在乡政府做农机干部，这次事件他是主要带头人，其他家族成员超过五十多人，都是协从者。我从山中砍柴回家，妻子将传票交到我手里，说道：“你们这次打人，从道德观点出发是对的！从法律上将你们是错误的！你们这些协从者都接到了传票，集中到乡政府那是黑压压一片。”我说对妻子说道：“依靠法律是对的，这些掌管法律的人，官官相护，多年来都没有得到妥善处理，我们只能用家族观念处理这场灭绝人伦的事件，这是自古以来解决问题最坏办法！”到五点左右，哥哥张美来了，问道：“你收到传票了没有啊？”我说道：“收到了。”哥哥说：“你不用害怕，你到乡政府去也可以，不去也可以，这事儿我能搞定！”
　　 漆夹溪姓张是最大的家族，历代名人不少，最主要一点就是很团结，族人有大小事，头人只要发话，没有人敢违抗。
　　 张家有个女儿，叫张如梅。是张圣林的二妹，也是张美的亲姑姑，千年不乱房族，论辈分，也是我的姑姑。长相一般，没有文化，为人特别老实怕事儿，除了不分日夜地在地里做农活，其他什么都不管，说话也不招人喜欢。她出嫁到岔溪，距离漆夹溪约三十里，生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老公叫李生德，身高一米六，个子偏瘦，满脸胡须。儿子叫李安，比他父亲稍高一点，身材瘦弱，一对斜眼，戴近视眼镜，是刚回地方工作的大学生。农村这么一个家庭，培养出一个大学生确实不容易。
　　 话说李安，真不叫人东西。年龄比我小几岁，虽然是大学生，但比作畜生一点都不为过，我们张家有这样的老表也是一种耻辱。我认识他还是在我们家门前，他回乡分配工作就在我们漆夹溪，稻田秧苗还没有封行，他看见满田浮萍问我说：“这么多浮萍，对秧苗有没有影响啊？”我说：“浮萍同秧苗争夺肥料，肯定有影响啊！”我对他似乎很反感，问路上的人，才知道他叫李安，刚来这里工作的。“天安门事件”他也参与了“静坐”绝食抗议活动，政府知道他是农村人，培养一个大学生不容易，就格外开恩保留学籍并安排了工作。年龄已经满了三十岁，没有找到对象，他一直在努力。某日，他去山村看望刚认识是女友，天色已经垂暮，快到女孩子住地不远，见一个五十岁左右男人正在耕田，便问道：“农民伯伯，到XX家还有多远？”耕田的男人心里特别生气，不想同一般见识，忍了，问道：“你去XX家干嘛？”李安说：“这里有位农民伯伯，我是专程来看望他们一家的。”耕田的男人见天色快黑了，就如实地告诉了他。天黑以后男人收工回家，李安才知道这位“农民伯伯”就是自己的“岳父”，此时感到无地自容，勉强住了一晚，亲事就吹了！看看，这人像大学生吗？下面让我慢慢地讲述他比畜生不如的事情。
　　 李安刚回到家里时，对父亲很好，对母亲特别反感。母亲五十对岁，一年到头穿旧衣破衣，头上用很旧的红头巾盖着，裤脚一只高一只低地挽着，一双破了补，补了破的烂解放鞋，时常带着一大砣黄泥巴到家，天亮不久就去做农活，天不黑不回家，最讨厌的是说话总不着调，多数同三岁小孩说话没有区别，只要她一开口说话，李安就大声地骂：“一张臭嘴，你不说话没有人当你是哑巴！”父亲李生德觉得家里有个大学生，应该讲究体面，有这样的老婆太丢人了，儿子有文化好好地教育邋遢不堪的母亲是对的。他向着儿子，儿子偏爱父亲，父子俩开始共同虐待母亲。
　　 母亲一生辛辛苦苦地把儿子培养成大学生，没有舍得吃一顿好饭菜，没有舍得穿一件好衣服，一年四季披星戴月，栉风沐雨劳动，儿子有了工作，昨天骂自己，今天吼自己，心中满腹委屈，只能偷偷流泪。有时候话到嘴边，不得不说几句：“你没有我这讨米的娘，你能读上大学吗？”李安听了就冒火，吼道：“我是何等英俊，何等有学问，看看你那邋遢样子，裤裆都歪到一边去了，能生出我这样的儿子吗？X样子。”母亲张如梅心里能服吗？问道：“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有今天，不是我生的是谁生的？”李安越听越愤怒，吼道：“你个老麻X的，也不拉泡尿照照自己，你有生大学生的东西吗？你以后在家里，在外面少说话，早上早点起来，晚上早点回来，把两餐饭给我们做好吧！”
　　 李安每次回家，带几斤新鲜肉，两瓶好酒。父亲李生德知道儿子回来大早就收工，杀鸡做饭，做好了，不等张如梅回来就吃了，天黑后，张如梅回家吃一点残羹剩饭，还不能说三道四，只要张口说话，李安就“老麻X、老麻X”地骂。有一次，李生德、张如梅收工回来都晚了点，没有人做饭，母亲刚进屋，李安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扇了几个耳光，打得母亲眼冒金花，眼泪稀里哗啦地流，反抗道：“我是你的娘啊，不是你的儿女，不是你想打就打的！”李安心里还不满意呢，恶狠狠地说：“老麻X还敢犟嘴！打你两下就是让你长点记性！”张如梅哭诉道：“现在讲究法治，你辱娘骂娘，虐待母亲法律不治你啊？老天有眼睛看着的，忤逆不孝，必遭雷劈！”李安越发不高兴，骂道：“看你这邋遢相，我爹的鸡巴你都整不硬，还跟我讲法律！我今天让你跪着喊天吧，你叫雷公来劈我啊！”再一次抓住母亲的头发，扇了几个耳光，用脚猛踢母亲的脚后弯，迫使母亲跪在火板前。母亲怎么会轻易甘愿受此大辱呢，挣扎地站起来，说道：“我只能跪天跪地跪父母，宁死不跪逆子！”李安大怒：“我今天就是让你喊天，看看天老爷能拉你起来不？”说完，又用脚再次猛踢母亲脚后弯，母亲没有力气反抗，“咯噔”一声又被强按在地上跪着。李安说：“你就看着我们做饭、我们吃饭吧，我们吃过了，你和狗一起吃。”母亲累了一天，早就饥饿难忍，还要无缘无故地受儿子折磨，伤心欲绝，跪了半个钟就昏死过去了。李生德对儿子说：“算了算了，别把她弄死了。”李安说：“这老麻X是装的，没有这么容易死！”李安走下火板（做饭的地方）用脚踢倒在地上的母亲，说道：“别装死了，起来把你的胯裆洗干净，晚上逗一下我爹开心！”
　　 张如梅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就起床，一路哭哭啼啼地来到漆夹溪，到后家（娘家人）求救。向张圣林哭诉道：“我辛苦了一辈子，谁曾想养出这么个逆子，把我当儿女打，把我当旁人骂，句句不堪入耳。现要求家族出面，教训一下这个畜生！”父母早都不在了，长兄如父。张圣林得知妹妹遭到外甥如此虐待，肺都气炸了，恨不得立即带人收拾这个畜生。他毕竟读过书，懂得一些道理，没有盲目行动。他找家族中有头脑人商量对策，最后找到我。我说：“我们家族的规定你比我清楚，出嫁的女儿到家族“开祠堂门”那是惊天动地的事儿！要死人的啊！现在法律不承认这种族规，我们不要轻易使用！你先去了解一下情况，把李安所有忤逆行为写成材料，到村里找村长、书记签字，再呈报到乡“法律服务所”，我们张家是大族，也是讲法律的明白人，这件事必须采取法律手段解决！”
　　 张圣林根据妹妹张如梅的口供，重点记录几件事儿，一起去岔溪核实。李安自以为了不起，没有把舅舅看在眼里，拒绝配合调查，还出言不逊：“你们张家几个歪瓜裂枣，我一个都没有看在眼里！张如梅这个老麻X什么时候长本事了，知道搬救兵。实话告诉你吧，我看到她那邋遢样子就恶心！”张圣林气了，大声问道：“没有这么老实的娘，你从何处来？”李安不愧是个大学生，随口便答：“我是孙悟空，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就她那块臭x能生出我这么优秀的儿子吗？”张圣林拿这孽障没有办法，只好去找村干部。
　　 张圣林到村书记家，说明来意，递上材料，书记从头至尾看了一遍，说道：“我证明，情况属实！关于李安打骂母亲，这一年多时间经常发生，村委会也多次上门调解无效。这宗案件已经不是普通家庭纠纷，完全属于特殊性家暴，儿子打骂母亲，罪该万死！可以向法院提出申诉！用法律手段解决这宗特殊家暴！”张圣林没有办法，只能将材料上交到乡政府，并申请诉讼。
　　 事情过了一年，政府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对李安警告，李安更加得势，为所欲为，打骂母亲更凶残。张如梅前后三次来娘家，要求家族出面，不然自己服毒自杀，结束没有尽头的痛苦。秋收过后，张如梅又来哭诉，张家族人也不愿意再忍了，一声吆喝，聚集五十多人，年长的六十多岁，年幼的二十多岁，浩浩荡荡地开赴岔溪。
　　 李安家在山脚下，是一栋三间、百年旧木屋，很小，每间约三十平方，看样子家里还很困难。屋基比稻田高不足一米，门前有二十平方晒塔，都是石板铺成的，晒塔与稻田高出五寸。门前全是稻田，只有少数人耕了板田，显得一马平川。
　　 我们十多个年轻人，快速走到李安家。李安父子正在晒塔中做砖坯，我们立即将他们父子团团包围，他们还没有明白过来，我们向他们父子问道：“做砖干嘛呢？”他们父子都说：“做点砖配个厨房。”李安父子见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才知道大事不妙，李安翻着斜眼，看着我们，快速站起来，分开众人逃命。
　　 我们也没有想到李安见到这种场面不主动认罪还敢逃跑，大吼一声，都追去赶李安，我在后面追赶，没有跑出半里就气喘吁吁地，抬头一看，“嗨”，我们的人将李安架回来了！
　　 李安冲出包围向上逃跑，企图想翻过大山回乡政府，刚上坡，在人户中间被我们几个年轻后生抓住，一把惯在地上，拳打脚踢（非要害地方）一阵，直到李安不再反抗才住手脚。把李安架回来，让他面向自己的家门跪在稻田中。我们的人都到齐了，岔溪村民也来了很多，围观者不下百人，都在交头接耳地议论。李安父亲见了，忙从地上拿起一把弯刀，欲冲过来砍人，被身边几个年轻人在他脚后弯连踢几脚，他还没有冲出两步就倒在晒塔中，又被踢几脚。张方、张新每人扭他一只手，说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老实，你们父子是一丘之貉，就跪在一起吧。”我对李安父子说：“你们不是说张家几个瘪三没有看在眼里吗？以暴制暴、以恶制恶似乎有点不符合法律程序，但是，实际有效！你们父子必须当众供认罪行，当众作出保证，我们就不为难你们！”李安父子低头跪着，没有吭声，我对李安说：“我这个人很愚钝，没有文化，就是搞不明白，你一个大学生，枉读诗书，不知道报答母亲养育之恩就罢了，怎么将灵魂扭曲成不如畜生了？”
　　 家族头人发话：“先让他们父子跪在稻田想想，想不明白就跪在晒塔里来。张圣林去把书记、主任找来，我们必须讲道理！”张主按捺不住了，说道：“我们是礼仪之邦，先礼后兵。几次来人找你们和解，你还说张家人都死绝了。今天外公、舅舅、老表专门来教育你们，限一个小时认罪负罪。超过一个小时，就将你们父子“燕子扑水”吊在堂屋里去想！”我看看李安父子，跪在田里，身上不停地哆嗦，估计早尿裤裆了。我说：“今天一个晚上还没有想明白，明天天亮，我们就将他们父子面前各挂一块牌子送到乡政府去。”
　　 没有多久，见围观的人分开一条路来，岔溪村书记、主任都来了。书记走到李安父子前，说道：“你们父子都是猪！后家来人，你们要以礼相待，居然试图逃跑！最起码礼节要给后家人做饭吃，好好地招待，再赔礼道歉！”我们大家都说：“我们不吃饭，只要他们认罪！”
　　 书记将李安父亲拉起来，叫几个邻里帮忙做饭洗菜，把屋里烧几堆炭火，再叫我们进屋坐。
　　 我们首先让年长的进屋，年轻人架着李安后进屋，此时李安站都站不稳了。李安屋里空间很小，这么多太拥挤了。我们在屋里团团坐着站着，李安跪在中间。书记：“今天这件事我开个头。李安，你是名牌大学生，桀骜不驯，自以为了不起。你对母亲的丑恶行为，我们也多次出面调解，一直没有作用。今天惹怒了舅舅老表，他们来到你家是想教育你，教你怎样做人子！你们见舅舅老表来不主动招待，还想逃跑，你能跑到哪里去？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正因为你们家庭不和睦，舅舅老表才来这么多！平时大家都忙，那有时间到你们家来呢？所以你们要热情招待，主动认罪！”
　　 我们头人说：“岔溪是大姓大族，名人层出不穷。李安也是大学生，才高八斗，学富二酉。你辱娘殴母，并非一天两天了，自从你回来近三年每天如此。母亲老实愚昧，此人只有此德。怀胎十月，将湿就干，怕你“官杀”，怕你生病，日夜啼哭，彻夜难眠。这些恩德我们为人子，“悠悠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你不报也罢，经常将母亲像打小孩一般，骂起来更是难堪入耳。张如梅多次到我张门，要求后家出面干预。我们想你迟早会改过自信的，你始终执迷不悟，愈演愈烈。今天我们来了，你们父子必须给我们有个交待！”
　　 村书记：“李安，你是我们村的大学生，是我们李姓家族的骄傲，是我们村的骄傲。但是，你对待母亲这事屡教不改，是我们李家的奇耻大辱，从法律角度，从人伦道德来讲都是绝不允许，孙悟空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还有王母一滴血呢！今天，你首先向母亲道歉认罪，再向舅舅赔礼！”
　　 大家说了半天，李安始终没有认错，我们打算采取非常措施，把张如梅叫到外面，问道：“李安拒绝认错，接下来我们就来硬的，先将他们父子暴打一顿，再整理材料，将他们一起送交乡政府处理。”张如梅：“要他认罪道歉是主要目的，只有他以后改过自新，我这做娘的就原谅他。把他送交乡政府，上面来人调查，把他的工作弄丢了，我们花那么多钱送他读书就丢到水里去了！”我们只能摇头叹息，走进屋里，头人说道：“要李安低头认错是难上加难，我们只能出口恶气，把他们父子都吊起来！”年轻人把李安父亲从火板上拿下，找来牛索要捆李安父子，书记跳起来阻拦，李安恶狠狠地骂母亲：“你这块老麻X，以后有能好日子过的！”村书记气了，甩手回家去了。我们见天色将晚，将李安再踢几脚，“呼啦”一下出门要回家，张如梅哭了，说道：“你们都走了，我怎么办呢？李安会打死我的！”头人说：“我们再动手，他的工作一定会丢！你怕他丢工作，我们只能做到这里。你害怕就同我们一起走，过两天再送你回来！”
　　 从此，李安变本加厉，骂母亲如同骂牲畜一般，三天两头张如梅来张家找哥哥哭诉。一个月左右，我就收到了传票！
　　
　　 2020年5月29日于珠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