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闯入时，他眼神慌乱
　　 如杂草丛生的马血泥地块
　　 脸上堆着疲惫
　　 像木床上，被褥的皱褶
　　
　　 你让他用半小时清点前半生
　　 大札大札的检查报告和单据
　　 清点山水林田，父母儿女
　　 还有醉酒夜里少许的悔意
　　
　　 他敞开胸膛，将直面死亡时
　　 灵魂的怯懦，露给你看
　　 血管突起，像被诅咒的蛇
　　 像通向往生的小路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
　　 院子里，他的小女儿
　　 正呼引同伴，嬉戏打闹
　　 像院墙边肆意绽放的桃花
　　
　　 二
　　 她坐在空心水泥砖上
　　 阳光踱过房前水滩
　　 爬上她松垮的面部
　　 想要遮住，密集的斑痕
　　
　　 把细如游丝的呻吟
　　 当成唯一可拄的拐
　　 她走向你的每一步
　　 艰难如跨越里匡岩峡谷
　　
　　 她眼里的拒绝很深
　　 深过八十圈年轮叠成的寂寞
　　 深过苍白老年环蓄满的
　　 探不到底的哀伤
　　
　　 浊泪呵，苦涩的内流河
　　 冲刷着内心
　　 数不清的沟壑
　　 却始终未能奔向那片海
　　
　　 三
　　 你走向她时
　　 她在院坝里捡拾阳光
　　 捡拾菩萨通过树叶的筛眼
　　 撒给她，金色的谷粒
　　
　　 两扇门半开不语
　　 门楹上褪色的黄裱纸
　　 随风舞动，残破
　　 如父亲的容颜
　　
　　 她扭着头，畏缩，陌生的眼神
　　 将你关切的目光推向窗外
　　 似乎那里有她
　　 足够用一生来眺望的遥远
　　
　　 似乎在等瓷粉剥落的墙壁上
　　 泛黄的照片里
　　 面带微笑的女人
　　 重新叫出她布满灰尘的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