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天，春风拂软了枝枝条条，最惹眼的就是那些不声不响地挂在枝条上的榆钱了。一串串，绿绿的，那么惹眼，再叫上一声榆钱，心里仿佛多了一种踏实的感觉。榆钱，“余钱”，咱们平常人家，家里能有余钱，心里能不踏实吗？
　　 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只要说起榆钱，母亲就会滔滔不绝地有许多话要说：那么多树，唯有榆钱树最大气，也最实惠了。在困难年代里，这小小的榆钱，就是粮食。
　　 母亲说着，又喜滋滋地说：呵呵，真是好呀！这春天一到，满树满枝的榆钱，就似一串串古币似的，挤挤挨挨，密密麻麻。那一串又一串的，就好似土豪，一副腰缠万贯的样子。
　　 每次，母亲这样一说，一旁的邻居们，奶奶或是婶子大娘，就会笑着打趣说：哦，原来黛玉妈也喜欢钱的，一股子铜臭味呢，呵呵！
　　 母亲依然笑着：说来，钱算什么？饥了饿了，能吃吗？可能都没有感觉到，那榆钱就是余粮呀！灾荒年月里，若是榆钱也会说话，说不定，就能听到榆钱说，不用怕的，它有的是余粮，饿不着的。哈哈！
　　 母亲的话里话外，都透露出对榆钱的无限喜欢与珍视。因此，我很小就认识榆钱树了。河边，村后，地头都会见到榆钱树，也就很自然地见到榆钱。一串串，嫩绿嫩绿的，那么新鲜。孩子们也经受不住榆钱这香甜诱惑，只要看到，就会爬上树去摘着吃，或是用长长的竹竿，站在树下一串串地勾下来。
　　 关于榆钱，有许多记载，都说榆钱儿，就是榆钱树开出的花。也都说“先长榆钱，后长叶”，就是因为一串串的，酷似古代串起来的麻钱儿，故名榆钱儿。翻开泛着古香味儿的《本草纲目》，就会读到这样记载着：“榆未生叶时，枝条间生榆荚，形状似钱而小，色白成串，俗呼榆钱。”花即可观赏，又可入馔。听听，这对榆钱的记载，说得再清楚不过了吧！这也是对榆钱的极尽赞美与肯定。想想，那春风荡漾的记忆中，一串串榆钱，满枝绿色，流苏般的柔美。就算是老了枝条，也在春风里变得柔软起来，仿佛变得一身轻松。而那苍老的榆树，也跟着变得绵软起来，陶醉起来。那一串串嫩绿的榆钱，在蓝天白云下，在溪水涟漪里，在旖旎春景中，想不入诗也难呢！
　　 “近榆钱兮妆翠靥，映杨柳兮颦愁眉。”唐代诗人皮日休说的是榆钱的美丽动人；“桃花颜色好如马，榆荚新开巧似钱。”南北朝时期的文学家庾信说的是榆钱的精巧可爱；“杯盘汤粥春风冷，池馆榆钱夜雨新。”北宋词人欧阳修说的是榆钱的清新与悦目。
　　 我倒是最喜欢岑参的一句：“道旁榆叶青似钱，摘来沽酒君肯否？”想想，摘下一串串榆钱，若能换回一壶酒，那感觉不仅美到极致，虽未饮，已是大醉了。
　　
　　 二
　　 说来，榆钱是花，可食。那么说起食花，最早可窥屈原《离骚》诗歌里写道：“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还有大名鼎鼎的苏轼曾经吟诵道：“一斤松花不可少，八两蒲黄切莫炒。槐花杏花各五钱，两斤白蜜一起捣。”榆钱，自古就传秀色可餐，榆钱这种美丽的花，不仅赏心悦目，还是上好美味，也最易入诗。
　　 要说那榆钱儿的吃法，不外乎生吃、蒸吃、炒吃或焦炸丸子，最常见的吃法就是榆钱面托，也就是蒸榆钱饭。“拿竹竿，打榆钱儿，打上榆钱儿蒸干饭。干饭香，香干饭，吃了一碗想两碗。”可见，蒸榆钱饭是几代人记忆里最初的美食，吃了一碗还想吃一碗。现在的榆钱吃法是越来越多，包水饺，烧鸡蛋，蒸窝窝头……最近几年饭馆里也常有榆钱这道菜，煎、蒸、炸都有做的，尤其是焦炸榆钱丸子这道菜，赢得了许多人的青睐与喜欢。
　　 可是，在我小时候，几乎每次摘回来的榆钱，母亲就是蒸榆钱饭吃。那种榆钱的清香，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只要一提起榆钱，立时，满腹满鼻满口的都是榆钱那种清香。那是一种淳朴，一种绵甜，一种原滋原味的生活真味。
　　 每到春天，一听说那一串串的榆钱挂满树枝时，就再也坐不住了。几个孩子，或者一大群孩子，个个拿着竹竿去往山坡，去往河边、树林。我总是一手牵着弟弟，一手提着一只篮子，跟着伙伴们一起去往山林。
　　 我们边走着边说说笑笑，一会采着小野花，一会采着熟悉的野菜，什么婆婆丁了，荠菜了……只要远远的，看见榆树，看见那满眼的绿，就再也顾不得什么了，一个个小鸟而一样扎煞开翅膀呼啦啦飞过去：哇，榆钱，看呢榆钱，好多好多呀，哈哈。一片欢笑落到草地上，落到春天的林间，不仅动听，而且那么温暖，充满了勃勃生机。
　　 我至今记得，我家东面的小河边，有好多的榆钱树，一棵棵长在河边，苍劲、古朴的样子，好似一位布满风霜的老人，沧桑而又矍铄。别看那些榆钱树老了，却依旧枝繁叶茂，一串串榆钱压得枝枝低垂，一副腰缠万贯的样子，好有气势，好有风骨呢！每每立在树下的我，感觉那么渺小。我跳着高也碰不到老树上的枝条，显得有些无能为力，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爬到树上的伙伴们坐在树杈上撸着榆钱吃着、喊叫着：哇，好吃，好甜好甜！
　　 站在树下的孩子们，就冲着树上大喊：扔几枝下来，快呀，别只管馋我们，馋掉大牙，你给赔呀！树上的伙伴听了，就说：准备好了，开始扔了，先躲远点，别砸着你们的头。说着话，树上就飘下一串串榆钱来，绿绿的，嫩嫩的，什么也不顾了，赶紧抢吧。抢到手里，依旧什么也不顾，先撸下一串榆钱吃在嘴里：哇，好甜，好香呀！
　　 一个个伙伴嘴角都绿绿的，满口榆钱的甜香，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嬉笑着：看你吃的，像个小花猫了。另一个说：还说我呢，看看你自己吧，你也是了，哈哈……
　　 笑声穿过林间，惹得鸟儿们也无法淡定，一只只飞来，趁着我们不备，也衔几粒榆钱啄着吃。孩子们就会嗔怪说：这鸟儿也真是的，自己长着翅膀，不飞到树上去吃，偏偏来抢咱们的呢！
　　 仿佛间，好似听到鸟儿们在说：抢着吃，香哦！那一瞬间，好似鸟儿们也发出笑声，渲染的春天愈加活跃，越加温暖。
　　 我想，这世界最美丽的声音莫过于孩子们的欢笑，尤其是从林间、河边传出来的欢笑，更加动听，更加纯净。这笑声，又是榆钱引起的，可想而知，这榆钱多么好呀，带给人们的不仅是美味，还有美丽的好心情和甜美的欢笑。
　　
　　 三
　　 抢满了篮子，就随着伙伴们急急忙忙地各自回家。
　　 这世界最伟大的制造师，当属母亲。小小的榆钱，被孩子们提回家，很快就被母亲们做成各种各样的美味，不仅热炒凉拌当菜吃，还蒸煮油炸各种面食。
　　 记得每次摘榆钱回家，恰巧徐奶奶也在呢，母亲就坐在庭院里，边和奶奶聊天，边摘着榆钱。
　　 奶奶见了，不用说，也跟着帮忙。母亲和奶奶动作很快，几下就把榆钱摘好了，母亲就用清水洗了再洗。用水洗过的榆钱，更加新鲜，一片片地舒展开来，绿绿的，就像浓缩了的小古钱币，喜煞人了！
　　 母亲端着这些精巧的绿色小古币，奶奶也一同跟着帮忙抱柴禾点火。母亲弯起腰来，向着面案子一阵地忙活：母亲将玉米面、水、盐加榆钱儿混合，用手蘸水和面；用和好的湿面，左右掂手团成团，用拇指在面团底部旋出窝；那个灵活自如劲儿，看得我心里甜滋滋的，等不及窝窝头蒸熟，就直想啃几口了。
　　 母亲干什么活儿，一向都很麻利。她将一个个窝窝头制作好，就将蒸锅里加入适量水，放上篦子，放入湿笼布，再把窝窝头一个个放到上面开始蒸。望着房顶的炊烟袅袅，听着家家户户的锅碗瓢盆清脆的碰击声，那榆钱的香味慢慢从灶台上飘出来。
　　 哇，好香呀！我望着母亲忙碌的身影，母亲那般年轻，长长的发辫随意盘在脑后，刘海已经粘着湿湿的汗水和蒸汽，打着绺儿黏在额头上。一双和善的眼睛，温柔而娴雅。
　　 我围在母亲身旁，听着母亲给我讲着榆钱的好处。这榆钱，经母亲一说，那好处，是数也数不完的。
　　 母亲说：这榆钱再好不过了，不只是充饥，还有药效，能健脾安神，清心降火，还能止咳化痰，清热利水，更能杀虫消肿。
　　 我听了一脸的惊讶。徐奶奶也说：就是呀，这榆钱别的不说，止咳我是知道的。咱家四儿媳妇刚来时，总是咳嗽，喝了多少药都不见效。后来医生就建议多吃榆钱，别说，还真是管用，春天一到，四儿媳妇就上顿榆钱下顿榆钱地吃，后来冬天都很少咳嗽了。
　　 母亲听了，也跟着欢喜，给我抻了抻衣服说：小时候，每次吃榆钱，黛玉姥爷就好似背书一样对榆钱一大套的说词，什么榆钱主治失眠，食欲不振了，还主治小便不利，水肿。尤其对小儿疳热羸瘦，烫火伤，疮癣等病症也有疗效呢！
　　 说着话，榆钱窝头已经蒸好了。我早已急不可待了，抄起一个就冲出门去，边吃边去找小伙伴们，比一比谁家的榆钱做得好吃。
　　 母亲在后面喊着：慢点，小心再绊倒了。这孩子就是喜欢吃榆钱，咋吃也吃不够。呵呵！
　　 徐奶奶听了，竟然感叹起来：唉，是呀！现在的孩子真是幸福呀，想想这榆钱，在我小时候，那是饥荒年月的粮食，说起来幸亏有榆钱，饥荒年月里，还不就是靠着吃它熬过来的吗？它养活了多少人呀！
　　 此刻的我，早已奔出了家门，巷子口也早有伙伴们，一个个也如我一样，拿着各自母亲做的不同吃法的榆钱面食，各自吃着，各自享受着那一份甜美，也常常分享一下。若是，听着别的伙伴说好吃，就立刻说：我妈妈做的，比谁做的都好吃，嘻嘻！说这话时的孩子，一脸阳光，一脸的自豪与幸福……
　　 榆钱，每每想起，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母亲，想起我曾经的伙伴与乡亲。多想回到童年，回到故乡，回到生长着榆钱的村庄里去，重温那一份快乐，重温那一份粘着母爱、粘着榆钱甜美与清香的幸福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