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无聊，白天还是挺忙的。
　　 八点二十七分，打开手机屏幕。女神给了回复，给了零点五十三的微信。
　　 绵软躯干，惺忪睡眼，新的一天注定与众不同。卡点元宵节到来的脚步，把五天来的不便打扰，浓缩成了五个字送给女神：元宵节快乐！
　　 逼仄的小房间，没有张灯结彩，汤圆的浓香也还滞留在数年前的怀念里。执勤刚结束，女神五个字的回复，不多，不少，刚好。礼尚往来，即是如此。她不顾你的情，也不欠你的债，没有表情，没有语气，高冷峻丽，若窗外即将升起的明月。
　　 一贯的认知里，女神浪漫，时尚，优雅。不知道她如何把缪斯的美，维纳斯的美，雅典娜的美，巧妙地混搭，摇曳在晶莹的葡萄酒杯里，徜徉于浩瀚的诗词乐土间。拥有的非常简约，只有认为的温馨关怀。你痴迷，祈求，歇斯底里，把无形的盾牌，超远距离套在她的身上，一层，又一层。轻装上阵，她只能负重前行。不住安慰自己：原谅疫情肆虐，我不能亲自去看你。
　　 手机屏幕上，四个圆圈，被一个冒号分成了两半。00：00。执勤刚结束——女神压根没有注意这四个完全相同的阿拉伯数字，而你却把这组符号当做了两个无穷大的相互对话。
　　 外面是不是很冷啊？是挺冷的。昨天好像比今天还要冷呢。估计是，昨天我没执勤。
　　 昨天没有执勤！这就是说，女神愉悦地休闲了一天。你猜想她的昨日，或点缀闺房，或考究美食，或倾尽全力伺候她的猫主子，或垂下轻柔的眼帘，大快朵颐享受自己的蜜甜梦。你的感觉升温了。你快马加鞭，继续追问，执勤是不是可无聊？
　　 没有回音，没有回音。没有回音！零点零一分的起色，零点零二分的波澜，在零点零三分的时候，对话凝结，语感跌落回了零度冰点。你下意识地打开她的微信朋友圈，只有缅怀武汉英雄的一句话，像广袤雪地里一抹清冽的伤痕。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你知道明月不是明镜，明月不是明珠，明月总是触手难及。
　　 你胡乱地摆弄着手机，微信群里所有的时间，都沉寂在了昨天。无聊，无聊死了，裹挟这些词汇的语句，都在喧嚣一天之后平静地入了午夜。你上翻了通话记录，你看到了“群魔乱舞”。这个人说，这天天就是坐牢。那个人说，坐牢，坐牢，坐到天荒地老。底下有附和的，有支招的，不亦乐乎，好像簇拥着一场盛大的派对。最后，一个人说，谁觉得在家不好，马上到一线去！
　　 他杀死了对话，他是派对的终结者。这一刻，是晚上九点十六分。你并没有品读他们的通话，你知道人类自古如此，苦难时的乐观，逆境时的揶揄，小打小闹，顽强地对抗着大灾大祸。但你关注了“坐牢”这个词，总有人出狱之后，被时代抛弃，也总有人出狱之后，继续扛起时代的大旗，那是曼德拉一般的伟大存在。你相信那句老生常谈的话：身体和灵魂至少要有一个在路上。疫情防控期间，你认为你的灵魂一直在路上。
　　 疫情地图，连日来，颜色持续加深。那一串串数字，不是悠闲的走路计步，不是潇洒的购物积分，而是水深火热里沉浮的生命。死神攥住了那一端，我们拽紧了这一端，拉锯战进行得艰苦卓绝。
　　 你的女神，就在你们的阵营，浩荡雄兵，她是站在队伍最前的人。你没有忘记这一点。她身着厚厚的防护服，锁住了亭亭玉立的身姿，和楚楚动人的妆容。这防护服不一定合身，甚至别扭得别出心裁，别扭到你惊呼身体的骨节居然会这般在防护服中蠕动。你不敢想象她的披肩长发，如何野蛮地收拢起来，在坚韧的头套里无处舒展。
　　 那是一只受宠的小白兔啊，终成为了一尊庇佑世人的前线金刚。
　　 询问情况，测量体温，登记信息，她的确不无聊，她的每个细胞，都在踊跃地只争朝夕。你的女神，定是这样披坚执锐的样子。命令女神的可是领导？命令领导的可是疫情？命令疫情的可是那些贪嗔的嘴脸？哦，只有你才会做出思辨的样子，推导过来，推导过去。你的女神，可是最美医护，在短短数年的职业生涯里，领导，同事，患者，家属，都是大为赞赏。你从她每次回复的“不辛苦”中，能够得到清晰的答案。命令她的，只能是她的内心。你的女神，是自由女神。她的战斗，是为了还给你们自由。她是医者，医者仁心，在你的面前，她把善心、耐心和诚心全部打包，放在了生命的前线。
　　 零点二十一分，你有些倦。半夜后，三更迟，你抗不过夙兴夜寐的生物钟。可你想到你的女神，她在哪里？她在交接，把守护安全大门的钥匙交到另一批人手中。她卸下了套在身上数个小时的甲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下来，姣好的水润面容直挂前川。
　　 不！你可能想错了！她的长发，可能已经三天没有打理了，她的头上，顶着一个拙劣的杀马特！她的脸庞，可能已经刻上了许多褶皱，那是老年斑纹的绝佳预演！执勤是好的吗？你并不知道。你只是知道，不执勤的时候，她在医院，在病房，在护士站，在连接病房和护士站的九曲回廊。血液，残肢，肿痛，溃疡，哮喘，呻吟，是她的日常，潜滋暗长对她身心的摧残，向来毫不留情。
　　 你已闻得，房间之外风月潇潇。空旷的街道，孤寂的转角，你的女神，踽踽独行，澄澈高空明月相照。你的迎送，熟谙她的步调。你担忧这天的深晚，道路多么不可靠！你的女神，将会平静地接受询问、测量和登记，在另一批前线金刚的关注下冲过关坳。小区外，正新鸡排，故意淹没了广告。
　　 女神，家中灯光是否仍亮，温存着一份吐露热气的菜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