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时节，故道九龙口湿地的荷花开了。
　　 小满过后，时光就走在赶往芒种的路上。“芒种看今日，螗螂应节生。彤云高下影，鷃鸟往来声。淥沼莲花放，炎风暑雨情。相逢问蚕麦，幸得称人情。”元稹诗中的动植物，都是故道芒种时节的应景之物。不过今年吸引了我的目光的，却是九龙口湿地的荷花。
　　 跨越市区三条主干道的九龙口湿地，水中多得是芦苇和荷花。芦苇的观赏性虽比不上荷花，但却可掩藏水鸟的踪迹，二者结合，也算是湿地的绝配。而且，岸边的石榴、蜀葵、鸢尾，近岸水中的菖蒲，也正繁茂。水陆草木之花，和了芦苇中的水鸟，把湿地打造得鸟语花香。
　　 就像芒种前后的小麦，是从南方向北方次第成熟收割。荷花的绽放，也是从南向北逐渐推进。南方的荷花已经盛开多时，故道的小荷才露尖尖角，不过这初开的荷花马上就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年轻的母亲指着水中的荷花给女儿讲解：绿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荷花的美，就像不施粉黛的美女，美在清亮自然；“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退休的老人以水为墨，表达着自己的心声，写出的地书苍劲有力。在中国，无论男女老少，人们普遍喜爱荷花。我也一样，喜欢荷花的高洁，在有荷的水边走一走，远远地观看一下中通外直、不蔓不枝的荷花，感觉心中就多出一股清气。
　　 岸边、水中间的栈桥上，长枪短炮的摄影爱好者正对着远处拍照。较之往年，人数明显多了不少。从谈话中听出，他们不只是为荷花而来，更多的是为了拍摄震旦鸦雀。自今年春天在故道平安湖里发现了过路的白天鹅之后，今日头条又报道在九龙湖湿地公园芦苇荡中发现了震旦鸦雀，数量有二十几只。消息传出后，九龙口湿地明显就多了爱鸟人的身影。
　　 芦苇密集，离得又远，看不清里面的情景。震旦鸦雀虽好，不借助望远镜或相机长焦也难以看到。我只能欣赏可及的荷花。芦苇靠岸，内侧才是荷花。宽大的荷叶刚刚长出水皮，侧棱着身子在风中摇摆；初绽的荷花上，已有蜜蜂在迫不及待地嗡嗡萦绕。荷花的面积并不大，没有接天莲叶的无穷碧，但心里佩服杨万里对颜色的把握，映日荷花的水红确实有点别样。
　　 九龙口，是故道一处有着许多古老传说的地名，被拿来用作湿地公园的名字，倒是颇为恰当。黄河曾经在家乡的土地上流淌六百多年，老城曾是古黄河有名的渡口，春秋时诸侯曾在此会盟，也算是曾经的群龙汇集之地。龙是善于行云布雨的，九龙口的名字，用于干旱少雨的故道，正顺应了百姓渴望风调雨顺的心意。
　　 干旱少雨，是故道人心中长久的痛。八十年代，故道的地下水位还是高的，每个村里都有自己的低洼湾坑。有自然形成，也有专门挖来排涝的。有水就有鱼，人们也种藕，鱼嬉莲叶间也是北方故道平原到处可见的景色。小学门外那片池塘水面颇大，自然生出的鱼，散漫长着的荷花，都让池塘呈现出一片自然的野趣。天气炎热的中午，几个小伙伴泡在水里，掐荷叶荷花嬉戏，当远处响起母亲的喊声时，才知道又忘了回家吃饭的时间。
　　 遗憾的是，生产生活使用的水多，降水不要能满足需要，只能开采地下水。过度的开采，让地下水位年年下降。河道断流，池塘渐渐干涸，荷花也消失了身影。没想到这一消失就是几十年。每当路过昔日的荷塘，总会想起李清照在不远处的溪亭“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的诗句。家乡虽不是“一曲溪流一板桥，浣衣石面汲水瓢”的水乡，但也曾是村村池塘，处处荷花。不过，没了水，一切就成了过去。其实，不只是家乡的池塘，连李清照溪亭周围的水也干涸了，甚至于趵突泉也曾经断涌。十年九旱，近海的山东，也成了贫水之地。故道在山东的最西边，更是缺水严重。一直在想，不知什么时候，家乡才能恢复昔日的池塘美景。
　　 没想到这愿望很快就实现了。十年前，县里先是修建了占地三千多亩的惠津湖水库，建了水厂，水就来自黄河。离黄河才一百多里，故道的灌溉一直是依靠黄河水的，没想到现在又喝上了黄河水。而且，因为城镇化的加快，一个水库已经不再能够满足需要。于是近年又在二十里外修建了第二水库。第二水库修在南水北调的调水渠旁，储蓄的则是千里北上的长江水。用地下管道把两个水库连在一起，新水库的水就能来到惠津湖水库，作为黄河水不足时的补充。
　　 乡村的池塘里还是没有水，但自来水却通到了每家每户，灌溉用水也通过管道引到了田间地头。是长江水？还是黄河水？怕是已难以分清了。不过不管是来自哪里的水，入口的甘甜却是一样的。同时享用长江黄河的水，也算是故道人的福气吧。
　　 惠津湖的堤坝周围，还因地制宜打造了湿地景观。野生的芦苇自行扩长，人工养育的荷花燃情开放。湖水、芦苇、荷塘，引来了翩翩的白鹭在空中飞翔，留住了警惕的野鸭在芦苇荡内安窝育雏。被人为规制后的土地，也充满着生机勃发的野趣，比小时的荷塘幽美多了。
　　 在两岸荷花的簇拥下，沿池塘中间的田埂走上惠津湖的堤坝观湖，也是惬意的事。入眼是一片青蓝的湖水，微风吹拂，蓝天白云下，惠津湖波光粼粼。围湖的堤坝、湖中心的小岛上，各建了一座亭子。岸上亭子被称为“清涟”，正和了眼前看到的景色，也说出了观湖人对眼前湖水的感叹。湖心亭的名字“不染”，则寄托了人们保护好这片清涟的愿望。不只是夏日的红荷映日，惠津湖四季如画。秋天的芦荡飞雪，晴朗夜晚的津湖映月，冬日的湖心亭观雪，都是其独有的景色。
　　 沿惠津湖北边的观光路东行不远，就是知名的世界农业遗产故道古桑树林。故道缺水，只有树就太单调，为丰富景区景观，故道人特意挖出两个小人工湖，在湖里种上荷花。在食果赏树的间隙里，看一看沙地水中的荷花，体验一把风从湖水中带来的清凉，也是不错的选择。
　　 并不大，镶嵌在绵延起伏的故道沙丘上的两汪清水，像极了沙漠中的月牙泉。环抱着平安湖、如意湖的，都是细腻的黄沙。黄河，用来自雪域高原、黄土高原的水，重新湿润了两千年前自己留下的黄沙；千年前黄河留在故道的黄沙，把新引来的黄河水过滤得清澈温润。密密的荷叶，稀疏的莲花，占据了岸边的水域，远处的湖心区域则是班头鸭和其他水鸟的世界。源于一个强盛的时代，黄河水再次来到故道，荷花重又成为人们生活中的寻常之物。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自然的美景放进《诗经》，就能创造出打动人心的意境。没有山，故道的风景是沙丘；没有扶苏，沙丘上是生长了千百年的古树。倒是不缺荷花，随水跑遍中华大地的荷花，终又现身沙丘隰地。丘有古桑，隰有荷花，一切终于回到了故道原来的样子。
　　 “上平曰原，下平曰隰。”隰，低湿之地，是水对低洼之处的自然浸润。一直耿耿于怀的，是九龙口的湿地不是出自天然，而是人工所造。看到故道沙丘人工湖里的荷花，思想才转过弯来，杭州的西湖，济南的大明湖，都以荷花闻名于世，又哪个不是人工挖出的呢？古人是因地制宜，对自然略加改造，创造了美景。现代人则是根据需要，把南水北调，让故道重新回归隰有荷华的状态。
　　 在荷花盛开的日子里，随处观荷，已成为故道人的日常。不止是九龙口、惠津湖、平安湖，故道观荷的湿地还有几处，但最吸引人的仍是九龙口。当然还能观鸟。沿岸的水域多被芦苇占领，翠绿的苇杆苇叶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正好作鸟的藏身之所。架着远焦镜头的拍照者凝神关注着芦苇中的情景，不时按下快门，突然兴奋地叫了一声什么。也许是捕捉到了震旦鸦雀的身影吧。
　　 鱼儿在荷叶间窜来窜去，不时跳出水面捕捉近水的飞虫；蜻蜓，落在初绽的荷花上，震颤着翅膀；野鸭在水面飞翔，向水中深潜，它们已习惯了水中栈道上人们的围观。栈道旁的亭子上无人，倒有几支麻雀在廊檐上叽叽喳喳；一只白鹭从远处飞来，落在荷花从中。可惜没有船，否则就可去藕花深处，亲身体会一下李清照醉后争渡惊鹭的迷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