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农历四月，但是算来已经是公历六月了。天气越来越热，快接近人体的表皮温度。衣服可以少穿，穿短，而我浓密的头发里湿湿的，有了汗水。长发挂在我的颈脖上，粘粘着，似乎生了根，不愿离去，有些烦人。
　　 “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躺床上读着杜枚的《阿房宫赋》，古代人无论男女，都是长发，唯一能让颈脖凉快起来的，只能是束发成髻。那头发从孩子时就留，一直到去世。因为他们心中有个叫“人之发肤，受之父母”。而光留有头发，对父母不忠不孝，又有何用。
　　 想着想着，竟然笑了起来，笑那些愚忠之人，对父母的孝，不仅仅体现在留长发上。
　　 夏天到了，这恼人的头发，必须学古人，束于头顶，可是，如今街面上束发的人很少，说不定在别人的眼里就像一个怪物，好在，家里没外人。低下头，用一把梳子，从脑后梳起，向头顶方向梳顺，再将两边的头发也梳顺，脑门到头顶的头发当然也不放过，全部梳顺梳整齐了，抓在左手里，将皮筋束紧，扶住，右手将头发顺着皮筋处转圈，两圈后头发成团，用一根皮筋固定，一个发髻完美呈现。
　　 去卫生间镜子前照了一下，脑门光秃秃的，所有头发全部在头顶盘旋着，滑滑的，没有一丝乱发。
　　 我笑了，笑自己的好玩，笑自己有个好心情。我有过这样的盘发，在三十多年前，那时还算年轻，喜欢每天梳理着各种发型，特别喜欢折腾的就是像今天这样的盘发。
　　 因为我光滑滑的盘发，吃过苦头。同一届的男同事，总是拿我寻开心，用勾电灯开关的木棍来勾我的发髻，弄乱了我的发髻，我只得重新盘好，刚盘好，他们又给我弄乱，我气得脸红红的，他们竟然会拍手，开心地大笑。还说我的脑门像剥了皮的水煮蛋，光滑，透亮。说的倒也不差，那时的脑门哪来的皱纹，整张脸就像打了玻尿酸似的，饱满，挺刮。自己看了也很舒服。如今再看，虽然那脑门上没有明显的皱纹，却也有岁月刻下的几道痕迹。
　　 其实，我是剪过短发的，也喜爱短发。小时候，母亲忙不过来，一大家人要吃饭，母亲要工作，要家务，所以不让我留长发，等我自己能打理自己的头发时，才开始蓄发。到了1969年全家下放农村后，我染上一头的头虱，用淘米水洗不管用，用苦树的果实洗也不管用，一气之下剪成很短很短的发型，当时看来很滑稽，如今算是时髦的发型。
　　 剪什么样的短发，还得看年龄。年轻人无论剪什么短发，都有种朝气，像当年日本电影明星山口百惠，那种短发成了一种时尚，好多年轻的姑娘剪去了长发，理发师问她们：“舍得吗？”她们肯定而有力地点点头。上了年纪的人，剪个短发，就多了几分精神，看上去能干利索。干净的头皮，衬托下白发更白。我母亲常常洗完头发，会凑上前来，问我头皮干净么，我总是看都不看一眼地说：“干净，干净，干干净净。”说完就笑，母亲伸出一只手，我就逃到父亲跟前，父亲就笑，笑着说：“老白毛，干净，干净，干干净净。”我也想学着父亲的那句“老白毛”，父亲丢下脸色不许，说是他们之间的玩笑，我不能说……
　　 我喜欢长发，骑在自行车上，那一头乌黑的头发，披散于肩，空气中散发着头发的馨香，微风拂来，一种动感，一种飘逸，连自己都心动了。但有一次不得不剪短发，那是新禧年后的一个夏天，因为大哥成了植物人，我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根本没法打理长发，所以不得不剪成像男人那样的短发，这一次是无奈的，剪去头发也是伤心的。
　　 中医《黄帝内经》中有写道，头发是“血之余，肾之华”。头发要有充足的供血来维护它，没有好的肾之华，血之余，头发便会枯燥。懂中医的医生，可以从头发的外形上看到人体血气盈亏状况。年轻人，精血旺盛，当然可以拥有一头乌发，长发飘飘。随着年岁的变化，老年人或是中年人头发上就有明显的疏稀、枯燥等等。因为肾脏必须将一部分的精血供应头发，而肾脏血不够用，这样就导致失眠多梦等精神方面的不适或疾病。
　　 当我看到这些理论时，我犹豫了，剪还是不剪？这一年多来精心维护的头发，刚已达到我的要求，可以盘起来，盘于头顶，成个发髻。若是要剪去，也许不可能再留长发了。
　　 去年，女儿要结婚，为了能穿上我喜欢的丝绒旗袍，我足足留了一年的长发，那时，头发刚刚垂到肩头，属于半长发，但是穿个旗袍还是可以的。美美风光了几天后，当时就想剪了这个半长不长的头发，可是刚跟老公一提起，他满脸的不高兴。他喜欢我的长发，也许男人都有个长发情结，都是那首诗惹的祸：“待我长发及腰，将军归来可好？此身君子意逍遥，怎料山河萧萧，暮雪白头老……”几经修改，成了一句爱情名言：“待我长发及腰，少年娶我可好！”那时，我们的热恋，没有太多的山盟海誓，花前月下，我坐拥他怀中，他双手抚摸着我一头的乌发，双眼紧盯着我，然后吻了我的头发，闭上眼，说一句：“真香！”似有陶醉感，不仅仅是因为情。
　　 结婚第二年，肚子就渐渐大了起来，我剪去了长发，他叹了口气，我安慰他，等孩子生下来后，我为你蓄发。
　　 记忆里，婚后的三十多年里，就是两次剪了发，一次是为了孩子，一次是为了我哥。而如今又想剪发，却不是为了谁，也许更多的是为了自己。
　　 不得不承认，为了身体的健康，为了自己的方便，我渐渐地自私起来，不再为他人而活，我要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己的头发自己做主，是剪，是留？都是我说了算。
　　 已近花甲之年，不会再有人在我“长发及腰”时“娶我”，我就剪去吧。这样也方便些，每天可以节省下好多时间，也不用让自己的“肾血”来滋养我的长发。为了身体的康健，为了少失眠，为了能用更多的精力在江山文学网上耕作，就牺牲自己的长发情结吧。
　　 哪天抽空，一定去剪了这恼人的长发。不再为长发所累，开心才是我所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