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四零二家属区后门左拐，沿围墙外一条坑坑洼洼的泥土路，经过一个三角形苗圃、十二亩（老池塘）便抵达成昆铁路。沿右行的铁轨走上两百米便到达远近有名的狮子山。一有闲暇我便会带上儿子、侄女，骑摩托车或者徒步去狮子山赏槐树、果园，溜田野、铁路。我们大都经由花果六队鳞次栉比的居民点中央的一条乡村公路，很少走过这条便道，也从未用仔细观赏过这个微不足道的小苗圃。
　　 一年前花果六队开始拆迁，十二亩附近的住户一天天少了起来。一天我刻意带上侄女踏上了这条久违的便道。刚迈入池塘与苗圃中间一方堰坎，从哪里突然飘来一股浓烈的米兰花香，和侄女寻着花香在横柯蔽日的黄桷树下，发现了一株模样大相径庭的米兰花木。
　　 印象中米兰多是盆栽，即可赏花也可赏绿，而眼前这株显然更像是一棵树，一棵大得离谱的米兰树。和侄女在苗圃外对向兜了数圈，一只狗一直在一家院落里狂吠不止，不停冲撞铁门，相邻的几户人家大门紧闭。站在堰坎瞻前顾后良久，终于下决心钻进了苗圃。
　　 眼前这株米兰一人多高，树冠与大栀子花相近，从拉拉杂杂的外形能够看出花主人很长时间没有打理过花木。被黄桷树遮蔽得不见天日的米兰，现在更像是一棵天生天杀的野树。树花的花串非常杂芜，花粒疏密大小不一,色泽斑驳，花串的形体比槐花还要大、长上许多。花木下端的叶片、枝条上留有脏水、泥浆浸淫的污渍，一些樛(liao)枝七横八竖，叶片略微发黄。米兰的花粒娟秀娇嫩，桂花粒大小，缀生在纤细的花柄上，盛花期几乎看不到花柄的存在，这花的花粒如绿豆大小，末梢的花柄抵得上米兰主把粗细。尽管一度怀疑，但毫无二致的花香又让人无从否定。典雅俊秀的米兰，被毛手毛脚的养花人搞成一副灰头土脸，营养不良的乞丐模样让人啧啧怜惜。
　　 “你们买花哇？”一通急促的狗吠过后传来一句温存的问询。透过稠密的枝叶看见一位和颜悦色的老者站在苗圃外面。
　　 老人告诉我俩花主人在房屋拆迁后举家搬去了外地，苗圃目前僵持在拆迁补偿之中。老人的话让我心生焦虑，倘若今天不能把地里的米兰弄回家，下次再来可就不知被拆迁大队弄去了哪里。老人爽快给了我电话号码。
　　 老板很快接通了电话，表明意图后，电话那头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或许他把陌生号码当成了能够成就他心想事成的拆迁大队。
　　 “珠兰一百一棵。”经不住纠缠他终于后发制人下了逐客令，“三棵任选一棵，把钱给旁边大爷。”话音未落他挂断了电话。
　　 珠兰？三棵？果然挨着她就发现了另外两棵。一百元随便选可不是谁蛮来生作强媒硬保，和侄女蹿到最大一棵近前拽紧树干便往外拖，我可绝不能把天赐良机输给了自己。翻来覆去折腾到精疲力竭，主干扎在土中纹丝不动。灰溜溜移至最小一棵，冲着四周泥土一通猛踹，拽紧树干乱摇乱晃一气，终于一点点将花木拖拽出了泥土。趁老板未改变主意，迅速招来一辆三轮车将花木拉了出去。亏了总比一个电话再涨上五十要强上许多吧。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老板的。一语成谶！果然为了钱他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珠兰有些娇贵，看见叶子蔫了就要浇水。”
　　 有了主人精心呵护的珠兰，再不是野地里随便一棵听天由命的野树，一夜之间焕发出勃勃生机。
　　 珠兰和其他花木一样，会在每个春天迎来日新月异的生长。首先在主干、底端的分枝从底部冒出星星点点的芽孢，随着芽孢一天天壮大又在往上的枝节上生长出更多的芽孢，如此生而长、长而新生，不知不觉新生出许许多多芽孢，斜生出长长短短的枝条、叶簇。夏天植株生长近乎停滞，见泥土干燥便浇透一次，并无金圭玉臬可寻。入秋植株会再次迎来生长，一觉醒来你会发现枝条长长长粗了，叶簇变大变绿了，芝麻大小的绿色花粒缀满枝头。
　　 仲秋，花粒的色泽一天天变浅，形状变得更加丰腴，一些稍大的花粒表皮上已然透出成熟的奶黄，鼻尖抵近了深啜又让人难下定论，不知啜进鼻孔里的是否算得上珠兰花的香气。深秋，花粒变得珠圆玉润晶莹剔透。仔仔细细端详你会发现一些饱绽的花粒表皮胀开有一道道发丝宽的裂隙，抵近了隐隐闻得到淡淡的花香。
　　 阳台上这株珠兰，不知为什么总是绽放于某一个恬静优雅的夜晚，总是无意间嗅到飘进室内的一缕缕花香，才会瞬间意识到珠兰开花了。此时的她浮翠流丹花满枝头，千朵万朵美不胜收。馥郁的花香塞满房间、阳台旮旮旯旯儿，洒落到楼下过道、院落、人家门洞、窗户、里屋。
　　 我爱花，不懂花，又不舍得掏空阮囊去摆弄奇花异草，成为人嘴里幽情雅趣的养花专家，唯独对这株珠兰煞费苦心。有时一天要去阳台看上几次，还专门买来花剪，四处讨要滋养她的油渣。
　　 拆迁安置房完工交付即将从旧小区迁出那天，考量再三忍痛割爱将珠兰送给了老大。他住在一个小区的底楼，屋后有一个几十平方米的花园，较之茅庐狭小的阳台更适合珠兰生长。
　　 新房安置妥帖后，我有些懊悔当初的草率，想向老大讨回这珠兰。担心招来出尔反尔一顿奚落，每次去他家坐在珠兰边怎么也开不了口。我真不知用何种冠冕堂皇的婉辞，才能撇清本来就是言而无信的臭德行。对我而言，这株兰既蕴涵与狮子山耳鬓厮磨难以割舍的情感，也代表我与侄女情深似海的叔侄友谊，纵使再去哪里买上一株几株又有何意义可言呢？
　　
　　 2020·06·06于成都